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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祭天大典之后，这位铁面王爷便闭门谢客，连皇帝的召见都称病推脱，今日却不请自来，其意为何？
太子与温泽西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请他去书房奉茶。”太子沉声道，“我随后就到。”
入夜，听雪阁的书房内，烛火通明。
诚王萧奉独自一人，端坐在主位之上。
他今日穿着一身暗青色的常服，须发皆白，面容如刀削斧凿般严峻，整个人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自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威势。
他静静地看着虚掩的房门。
当太子陪同温泽西缓步走入时，诚王的目光，瞬间如鹰隼般，死死地锁在温泽西的身上。
此次，他的眼神极为复杂。
“王叔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太子打破了沉默。
诚王没有理会他，他只是看着温泽西，一字一顿地开口：“小皇子，老夫今日前来，不为朝事，只为私心。老夫只想知道，你在祭天台上，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挥了挥手，一直候在门外的老仆立刻捧着铁盒走进来。
铁盒打开，里面是几卷泛黄残破的军事舆图和记录。一股带着血与火气息的硝烟味，仿佛穿越了十年的时光，扑面而来。
“这是……景明当年留在军中的遗物。”诚王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温泽西看着那双浑浊却又充满期盼的眼睛，想起了萧景明。
萧景明在温泽西的脑中没有多大的印象，但萧景明死前最后一个主动找的人是他。
温泽西没有回答，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眉头紧紧蹙起，额角也渐渐渗出细密的冷汗，仿佛在回忆一件痛苦的事情，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飘忽起来。
太子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将手搭在他的椅背上，形成了一个保护的姿态。
许久，温泽西才缓缓睁开眼，感叹自己演技太好了。
温泽西面色苍白的摇了摇头，表明自己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在这一刻彻底崩裂，震惊、悲愤、不敢置信的神色交替出现，他“霍”地一下站起身，身体竟在微微发抖。
“你为什么想不起来？！”
诚王失魂落魄，如遭雷击。
他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温泽西，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骨子里，丢下一封信，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他的老仆，逃也似地离开了屋子。
书房内，重归死寂。
太子缓步走到温泽西身边，为他倒了一杯安神的温茶，递到他手中。
温泽西拿起那封信慢慢打开，在太子的注视下看了起来。
〔小皇子，我是萧景明，你不会忘了我吧？
还记得小卡吗？那是我爹的私生子，我的弟弟，我并不喜欢他，他长的丑，笨手笨脚，嘴也不甜，跟他那个有心机的娘一样，切。
我也不喜欢那些娇生惯养的皇子，真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好矫情的。
我在集市买了一些花种，听大妈说这花是开在夏季，我主要是听说花的名字才买的，花名是“勿忘我”好听吧？
我种在了家门口旁边的小花坛里，等夏天的时候你有空一定要去看看，你别忘记我，好不好？我只剩你一个朋友了。
小卡总是喜欢偷偷跑来找你，我爹看我看的严，没办法每次都跑出来都成功，所以我就会给小卡使绊子，可扣他娘的工资。
可他死后，我后悔了，我把这件事跟我爹说了，我爹也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说什么。
那群欺负你的皇子我格外讨厌，可我爹总是拦着我，不让我管，气死我了。
小卡死后，我爹看我看的更加严了，不让我跑出去，我听说你病了，也不能来看你。
不过还好，你没事。
我当时想我爹求情那狼狈的样子，还好你不知道，嘻嘻。
太医说你得了什么游魂症，忘记了许多事情，你还记得我吗？
我明天就要去战场了，如果我没能活着回来，你等夏天一定要去我家门口看看花开了没有，我不怕死，但我怕遗忘。
如果那时有风，那一定是我对你的思念，你多待会，让风替我抱抱你。
是不是太肉麻了？如果我活下来了，那这封信我一定不会让你看见！
如果你看见了这封信……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但不知道说出口，你别讨厌我，你别嫌弃我，我在写着时候正哭着呢。
我好像已经知道我的结局了。
所以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被划掉了）。〕
〔我想抱抱你，我们下辈子还做朋友哦。〕
太子默默翻了个白眼，温泽西将信合了起来。
“袍泽之刃，非敌之刃……温泽西，你看到的，究竟是谁的刀刃？谁的血？”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温泽西的灵魂。
“……是我舅舅，承恩侯陈敬的血吗？”
这句问话，比方才诚王的逼问，更让温泽西感到窒息。
他能感觉到，太子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要命，温泽西的内心，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这送分题怎么突然就变成送命题了？
我刚忽悠走一个老的，又来了个小的，还是个知道标准答案的，这怎么答？
外界不过是瞬息之间。
温泽西端着滚烫的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迎上太子那双凤眸，脸上露出几分茫然的神情。
他反问，抓住太子的手，写着，‘皇兄，您希望……是谁的血？’
这个问题，轻飘飘的，却刺中了太子心中暴怒的困兽。
太子准备好的所有逼问和试探，在这一刻，都梗在了喉间。
他死死地盯着温泽西，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心虚。
温泽西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眼神中的风暴，继续为自己的“神棍”行为打着补丁：‘我所见的，不过是些破碎的影子。天机混沌，我也看不分明。但……有时候，我们所看到的真相，或许……并不如我们心中所想的那么重要。’
他顿了顿，将问题再次抛了回去：‘重要的是，在您心里，您认为……那该是谁的血？’
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太子紧绷的防线。
他眼中咄咄逼人的锋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哀伤。
他缓缓地在温泽西对面坐下，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很长，显得有几分孤寂。
“我不知道。”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朕年少时，也曾以为，舅舅是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可人总会长大，见识了这宫廷的肮脏，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再回想起当年的事，便处处都是破绽。”
“我母妃，”他闭上眼，眉心紧蹙，仿佛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舅舅是她唯一的兄长，是她在这深宫中最大的依靠。噩耗传来，她没有哭闹，只是将自己关在佛堂里三天三夜。出来后，便如换了个人，从此郁郁寡欢，缠绵病榻，不过三年，便……撒手人寰。”
“那三年里，”太子的声音更低了，“她时常一个人，对着一局棋谱发呆。棋谱就摆在窗边的矮几上，她一看就是一下午，口中还总是喃喃自语，说‘错了，全错了……棋错了，一步错，步步错……’”
太子起身，走到博古架前，转动机关，打开了一个暗格。
他从暗格中，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紫檀木盒。
回到书案前，他将木盒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用金线绣在玄色锦缎上围棋残局。
锦缎的质地是上好的云锦，边角处已有些许磨损，显然是常年被人摩挲所致。
棋局的布局极为诡异，黑白二子在棋盘中央绞杀成一团，犬牙交错，看似已是提子无数、一片混沌的死局。
“这是我母妃唯一的遗物。”太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无助，“她说，这是舅舅出征前，与她下的最后一局棋。她叮嘱我，若有一日我能解开此局，便能明白一切。我……我钻研了许多年，请教过无数国手，却始终……看不懂。他们都说，这是一盘……废棋。”
都不以朕自称了。
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接了过来。
入手微凉，云锦光滑的触感下，是金线凹凸不平的纹路。
他将棋谱在桌上缓缓铺开，烛光下，金色的丝线闪烁着微光。
用他现代逻辑学、信息学、符号学训练过的大脑，去观察棋子的排布规律。
他看了许久，眉头渐渐蹙起。
太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扰，心中却不抱任何希望。
连他都看不懂，这个半路出家的“神棍”，又能看出什么花样来？
然而，就在这时，温泽西忽然心中一动。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棋盘的左下角，那里黑白子的分布看似最是杂乱无章。
他急忙从笔筒里取出一支干净的狼毫笔，用笔杆的那一头，蘸了点杯中早已凉透的茶水。
他俯下身，在那光滑的锦缎上，开始用茶水，将看似毫无关联的黑子与白子，用一条条湿润的线条，连接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苍白的手指在昏黄的烛光下，稳稳的勾画着。
随着他的连线，那些原本混沌一片的棋子，竟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渐渐在锦缎之上，构成了一个不完整的图案。
那图案，有棱有角，有起有伏，像山川，像河流，更像……
太子猛地凑上前，他看着那个由茶水勾勒出的、湿漉漉的图案，瞳孔骤然收缩。
他作为一名统兵多年的将领，几乎是瞬间，便认出了那是什么。
他用指尖，在由棋子和线条构成的潮湿轮廓上，轻轻一点，太子一字一顿地道：
“这是……一张地图的局部，一张……军防要塞的布防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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