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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天，寒意最重。
大理寺的值房内，灯火如豆，映照着大理寺丞王恪布满血丝的双眼。
他面前的茶早已凉透，身前的桌案上，堆满了来自城西各处的卷宗。
每一份，将所有的线索都堵死了。
“吴总管，系醉酒失足，溺水而亡。”
“钱掌柜，系风邪入脑，中风失语。”
“户部西档房，意外走水，账册焚毁。”
……
每一份格目都写得天衣无缝，每一个结论都无懈可击。
王恪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是太子党用人命和权势织就的网。
他身为法司官员，如困兽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抓不到半点证据。
这股无力感，几乎要将他胸中的火彻底浇灭。
就在他一筹莫展，揉着发痛的太阳穴时，窗外，传来一声极其轻微轻响。
“啪。”
一个裹着石子的纸卷，打在窗棂上，弹落在他的书案前。
“谁？”王恪心中大惊，猛地起身，一手已按在腰间的佩刀上。
他快步冲到窗边，向外望去。
窗外，庭院幽深，空无一人，只余下呼啸的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若非桌上静静躺着的纸卷，他几乎要以为方才是自己的错觉。
王恪确认四周再无异动后，才缓缓回到桌案前，展开了纸卷。
上面写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
“炭釜之热，墨香之源，问于工部，可得其门。”
工部？
王恪手握着纸卷，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
这是谁送来的？是七皇子党为了将他引入歧途而设下的新陷阱？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调查工部，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
没有铁证，仅凭一张匿名纸条，一旦被反噬，他这个小小的四品寺丞，怕是立刻就要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在灯下枯坐良久，烛火将他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他此刻挣扎的内心。
最终，那股根植于骨子里的法者尊严，战胜了对权力的畏惧。
他走到烛火前，将手中的纸条凑上前去，看着它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撮飞灰。
次日清晨，诚王府的书房内气氛凝重。
萧奉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他面前，站着被他委以重任的“三司酷吏”。
刑部郎中赵秉和都察院御史李柬先后禀报各自追查的困境，所有线索意外的断了。
轮到王恪时，他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本旧档，沉声道：“王爷，下官连夜翻阅景阳瓷窑废弃前的所有宗卷，发现一处疑点。”
“瓷窑所用木炭，皆有定额。但其废弃前一年的冬日，其木炭用度竟反常激增三倍，账目上注为为来年开春试烧新釉，可此事，却并未上报工部备案，也无相应的出窑记录。此事，颇为蹊跷。”
诚王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
“工部……”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的“笃笃”声。
他命令王恪带队查账，赵秉秘密寻访曾在营缮司当差的老工匠，李柬负责收集近年来所有涉及工部官员贪腐渎职的奏章和民间风闻。
两日后，屋阁内。
冬日的暖阳透过窗棂，在地毯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晕。
温泽西的精神好了许多，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晒太阳，整个人懒洋洋的。
太子缓步走入时，手中竟然拿着一个鲁班锁。
他将鲁班锁放在苏云墨面前的小几上，轻描淡写地道：“花七从西域商人手中得来的小玩意儿，据闻精巧无比，本王试了半日，未能解开。你久病烦闷，拿去解解闷吧。”
他一边说，一边提起工部的审计进展缓慢，账目做得天衣无缝，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温泽西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好家伙，这是看我闲下来了，给我布置课后作业来了？我一个运筹帷幄的军师，还得负责陪你玩益智玩具？萧扒皮，你这是把我当成你后院里养着解闷的宠物了是吧？
他表面上乖巧的点了点头，手上却接过了鲁班锁。
他没有急于拆解，将它拿在手中，从不同角度仔细观察，大脑高速运转。
在太子的注视下，温泽西只是略一沉吟，随即指尖微动，在一处极其隐蔽的榫卯结构处，轻轻一推、一转、再一抽——
“咔哒”一声轻响。
号称无人能解的鲁班锁，竟应声而解，九块打磨得光滑无比的紫檀木条，散落在柔软的锦垫之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过短短一刻钟。
太子看着散落的木块，再看看温泽西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中巨震。
他终于确定，温泽西那可怕的能力，并非什么虚无缥缈的“天机”，而是洞悉事物本质推演能力。
温泽西解开鲁班锁，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拿起一块散落的木条，对太子轻轻一笑。
他抓起太子的人，在上面写字，‘皇兄，这查账，如同解这鲁班锁。您不能只看一根木条是否平直，要看它与其他木条之间的榫卯结构，是否严丝合缝。’
他将话题，引了回来。
‘让王大人别再盯着木炭的总数了，以太子党的手段，账本肯定是平的，看不出任何问题。让他去查损耗。’
太子目光一凝：“损耗？”
‘对。’温泽西点点头‘任何营建工程，都有物料损耗。营缮司一年调用十万斤木炭，报三成损耗，这是常例，无人会起疑。但如果，他们每个月、每个季度的损耗率分毫不差，那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真正的工程，意外繁多，工期不一，雨雪风霜，都会影响物料。损耗，必有波动。如此完美的账目，只能说明……它是伪造的，是为了掩盖缺口，而精心制作的假账。’
太子豁然开朗。
他立刻起身，甚至忘了自己平日的沉稳，快步走到门口，对一直候在那里的秦风下达命令：“立刻传信给大理寺的王恪，让他放弃所有账目，只查——营缮司近三年的物料损耗记录！一个时辰之内，本王要看到结果！”
秦风领命而去。
工部营缮司的档房，王恪已经在这里不眠不休地熬了两个昼夜。
他和他手下的几名审计官，将营缮司近五年的所有入库、出库、营造记录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旧一无所获。
每一本账册都做得天衣无缝。
希望，在被堆积如山的纸堆里一点点消磨殆尽。
深夜，就在其他人靠在椅背上小憩时。
唯有王恪，仍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做着最后的挣扎。
突然，与几日前在大理寺值房中一模一样的情景，再次上演。
一枚用石子裹挟的纸卷，从虚掩的窗户缝隙中投了进来，“啪嗒”一声，落在他面前摊开的账册上。
王恪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快步冲到窗边。窗外，庭院幽深，月色如霜，空无一人。
他回到桌案前，展开了纸卷。
上面依旧是歪歪扭扭的字，却只有三个字——
“查损耗。”
损耗？
他恍然大悟，自己竟钻了牛角尖！
“来人！快！”他激动地叫醒所有下属，声音兴奋而嘶哑，“别管那些入库出库的总账了！把营缮司近三年的《物料损耗录》全部给我搬出来！”
很快，十几本厚厚的、记录着各类物料损耗的账册被搬了出来。
这些账册，初看之下比之前的总账还要完美无缺：字迹工整，印信齐全，每一笔鸡毛蒜皮的损耗都记录在案，仿佛营缮司的管事们个个都是勤俭持家的典范。
王恪命人将三年的账本，共计三十六个月的记录，一字排开，铺满了整个档房的地面。
“大人……您看！”一名年轻的审计官指着账册，声音震惊，“这……这不可能！三年来，无论春夏秋冬，无论工程大小，每个月的木炭损耗率，都……都精准地维持在两成九到三成一之间！”
整个档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真正的工程，意外繁多，工期不一，雨雪风霜，都会影响物料。
损耗，必有波动。如此完美的账目，只能说明……它是伪造的！是精心制作的假账！
王恪的心脏狂跳起来，他知道，他抓到了太子党的死穴！
“封存！”他当机立断，声音高亢，“将所有账册装入铁箱，加锁！立刻！随我回王府面见诚王殿下！”
然而，在他下令封存账册的同时，一名在档房外院扫地的杂役，不着痕迹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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