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移步至暖阁炕间,鎏金嵌宝的仙鹤香炉里,袅袅檀香混着新换的熏笼炭火气息。
安陵容执起鲛绡帕子轻轻掸了掸炕边软垫,眉眼弯成两弯新月:"莞姐姐方才跨进门槛时,我便瞧着你眼尾泛红都消了,可是身子大好了?"
甄嬛半倚在鹅黄软缎大迎枕上,羊脂玉护甲轻叩着缠枝莲纹茶盏:"哪有这般容易?到底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理儿。"
她饮了口新沏的雨前龙井,茶汤在白玉盏中漾起碧色涟漪,"幸而有你俩帮扶着,又逢着日头转暖,调养起来倒快了些。"
眉庄将织锦薄毯往甄嬛膝头又掖了掖,黛眉微蹙:"这病足足养了小半年,到底是伤了根本。"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子,"昨儿个太医院送来的药方,我瞧着还得再添两味温补的药材。"
"姐姐不必忧心。"甄嬛反手握住眉庄的手,腕间银铃骤然轻响,"陵容如今圣眷正隆,内务府哪还敢轻慢?又有温大人照应着太医院,再加上你俩时常送些燕窝阿胶来,便是铁打的身子也该养好了。"
安陵容凝眸端详着甄嬛,见她两颊泛起淡淡绯色,连眼角眉梢都浸着春意,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沈眉庄也展颜轻笑,取过案头的团扇轻轻搧着:"现如今天光正好,你该多去廊下走走,整日闷在屋子里,人都要没了精气神。"
"谨遵沈大美人教诲!"甄嬛将茶盏往炕桌上一搁,学着戏文里小生的腔调拱手作揖。
三人顿时笑作一团,连立在廊下的采月、流朱也忍不住用帕子掩着嘴,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檐下两只白鸽。
御花园里,春风裹挟着馥郁花香穿堂而过。
杏花堆雪,桃花如霞,牡丹姚黄魏紫开得正艳,杜鹃山茶争奇斗艳,就连素净的玉兰也擎着满树皎洁,将琉璃瓦都映得五彩斑斓。
晌午用过玫瑰鹅油卷与翡翠豆腐羹,安陵容倚在湘妃竹榻上小憩。
待日头斜斜西坠,她披着月白绣兰草的寝衣起身,见菊青已将玛瑙盘子里的鲜果摆得整整齐齐,蜜桃白里透红,葡萄紫若水晶。
"小主快尝尝!"菊青捧起盘子凑近,鬓边的绢花随着动作轻轻颤动,"这可是皇上昨儿新赏的蓬莱仙桃,听说吃了能'驻颜益寿,肌若凝脂'呢!"
安陵容指尖捏起一片切得薄如蝉翼的桃肉,唇角勾起浅笑:"越发会哄人了。"她故意长叹一声,"本想着将你调进内殿伺候,如今看来......"话音未落,一旁缠丝线的宝鹃猛然抬头,手中丝线缠成一团,眼神直直盯着菊青。
菊青顿时喜上眉梢,"扑通"一声跪在青砖地上:"小主可别打趣奴婢了!这张嘴最是讨人嫌,该打该打!"说着便作势要打自己耳光。
安陵容尝了口蜜桃,清甜汁水在舌尖爆开,连眉眼都浸着笑意:"起来吧。"她用银匙又舀起一块果肉,"这几日瞧着你打理外院井井有条,那些新来的小丫头也都规矩了。"她将果盘推远些,"往后外头的事儿就交给宝鹊,你同宝鹃一起守着内殿。"
菊青连福了几个万福,眼中闪着光亮:"奴婢定不负小主重托!"
安陵容唤宝鹃端来温水净手,见菊青欲言又止的模样,用沾了茉莉花香露的帕子擦着手腕:"如今你也是贴身伺候的人了,有话直说便是。"
菊青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小主可知?钟粹宫的余氏......"她左右张望一番,"因折辱碎玉轩的莞贵人,被降为官女子,连住的地儿都没了!"
安陵容的指尖在铜盆边缘轻轻一叩,溅起几点水花。
宝鹃忙递上绣着并蒂莲的软巾,她慢条斯理擦着手,面上泛起恰到好处的惊讶:"这般大事,莫不是听错了?莞姐姐还从未......"
"千真万确!"菊青急得直跺脚,"小翠今儿去御膳房取桂花糕,亲耳听见苏公公在景仁宫宣旨!"
安陵容匆匆起身,月白寝衣下摆扫过波斯地毯。
宝鹃慌忙扶住她:"小主慢些,当心烫着!"她心中暗自苦笑,这早已知晓的消息,却还要装出初次听闻的模样,当真是比绣十八子手串还要费神。
换了件藕荷色缂丝宫装,又在鬓边簪了支珍珠海棠步摇,安陵容领着宝鹃往存菊堂赶去。
刚转过九曲游廊,便见苏培盛领着几个小太监从月洞门出来,手中明黄圣旨还滴着朱砂印泥。
"呦,安小主吉祥!"苏培盛堆起满脸笑,蟒纹补服上的金线在夕阳下泛着微光,"奴才正打算去碎玉轩呢!"
安陵容福身行礼,袖口的银铃轻响:"方才菊青去领胭脂,正巧听见公公在景仁宫宣旨,倒省了公公的脚程。"
"小主这是体恤奴才!"苏培盛笑得眼睛眯成缝,抬手作揖时,翡翠扳指闪过一抹幽光,"既如此,奴才就先告退了。"
目送苏培盛远去,安陵容跨过雕花门槛。
屋内,沈眉庄正对着铜镜擦拭泪痕,见她进来,忙将鲛绡帕子藏在袖中:"叫妹妹笑话了,瞧我这没出息的样子。"
"姐姐说的哪里话?"安陵容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拭去眉庄眼角残泪,"您心疼莞姐姐,我岂会不懂?"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只是眼下可不是哭的时候,咱们该去给莞姐姐道喜才是!"
眉庄连连点头,重新戴上赤金点翠耳坠:"是我高兴糊涂了!"她转身从檀木匣里取出一支羊脂玉簪,"把这个给嬛儿带上,就当是咱们的贺礼......"
此时,西天上的晚霞正烧得浓烈,将存菊堂的飞檐斗拱都染成金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