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月光旖旎多情，乳白的月华漫过琉璃瓦垄，将海棠树的枝叶浸成透明的翡翠。
空气里浮动着玉兰与夜合花的甜香，混着池水汽雾，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菊青提着羊角宫灯在前引路，灯影在青砖上晃出细碎的光晕。
宝鹃扶着安陵容的臂弯，身后跟着四个膀大腰圆的会水太监，靴底踏过碎石小径，发出沙沙轻响。
主仆三人且行且语，转过太湖石假山时，千里池的波光已在前方粼粼闪动。
忽的一声凄厉尖叫划破夜空，安陵容手腕一扬，指尖的鎏金护甲将宫灯烛火按灭。
繁茂的榆叶梅枝桠遮蔽了月光，周遭霎时沉入墨色。
众人屏息凝神，连呼吸都敛在喉间——那声惊呼分明是沈眉庄的嗓音，听来尚在近侧，想来推人的恶徒定未走远。
"这条路是回翊坤宫的捷径。"安陵容贴着宝鹃耳畔低语，眼波在黑暗中流转如寒星。
"那人腿脚不便，跑不远的。"
话音未落，左侧刺柏丛中"刷"地窜过一道黑影。
安陵容惊呼出声，宝鹃已厉声喝道："拿下！"
数道黑影扑入树丛，枝叶扭打声中落英缤纷。
那黑影挣扎片刻，便被两个太监反剪双臂按在安陵容面前。
其中一个太监抬脚踢向他膝弯，"噗通"一声，那人痛得跪倒在地。
安陵容缓步进前，月光从梅枝缝隙漏下，在她藕荷色裙裾上投下斑驳光影。
"方才可是沈贵人的声音？"她望着千里池方向，水色在夜色中泛着冷光，"谁会水？还不快去救！"
一个虎背熊腰的太监应声领命，三两步跃到池边，"噗通"扎进水里。
安陵容这才转向地上的人，绢子掩着鼻尖轻嗅："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在此，莫非要谋财害命？"
那人蜷缩在地，发髻散乱，却死死咬着牙关不肯作声，肩头因挣扎而剧烈起伏。
安陵容见他不应，忽而冷笑一声，眼尾瞟向翊坤宫方向："华妃娘娘的宫殿近在咫尺，你在此徘徊，莫非是想对娘娘不利？"
"胡说！"那人猛地抬头，月光照亮他三角眼上的刀疤，正是华妃身边的周宁海，"我是翊坤宫的人，怎会谋害娘娘！"话一出口便知失言，他慌忙垂下头，额角冷汗涔涔滴落。
"哦？翊坤宫的人？"安陵容拖长了调子，蹲下身与他平视，凤仙花染就的指甲几乎点到他鼻尖，"既是华妃娘娘的人，为何从千里池方向窜出？又为何你刚跑出，就有人落水？"
周宁海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恰在此时，救人的太监湿淋淋地跑来，手里拎着半幅浸水的苏绣裙角："回小主！落水的正是沈贵人！已救上岸，送去存菊堂了！"
"人可安好？"安陵容霍然起身，袖中金丝绣的蝴蝶纹样随动作翻飞。
"贵人呛了几口水，幸得救得及时，只是受了惊吓晕过去了。"太监叩首回话。
安陵容抚着胸口长舒口气，转脸对众人道："今日你们护主有功，回头去宝鹃处领赏。"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仪仗环佩声——华妃的銮驾正沿着游廊过来！
周宁海眼中闪过狂喜，挣扎着要呼救，安陵容眼疾手快，示意太监用帕子堵住他的嘴。
好在他们藏身的月洞门极为隐蔽，华妃的明黄轿辇并未停留，径直往存菊堂去了。
"将此人押去慎刑司！"安陵容指着周宁海，又对菊青道，"你速去景仁宫，禀明皇后娘娘，有人意图谋害华妃，却错将沈贵人推入池中！"
菊青从未经历这般阵仗，小脸吓得发白，却还是攥紧裙角应了声"是"，跌跌撞撞地跑向景仁宫。
宝鹃紧紧攥着安陵容的手，指尖冰凉："小主，咱们也快去存菊堂吧。"
待安陵容赶到存菊堂时，殿内已是人影绰绰。
皇帝斜倚在紫檀榻上，面色沉郁。甄嬛守在沈眉庄床边，背影单薄。华妃正戟指训斥采月，珠翠环绕的面庞因盛怒而微微扭曲，顺带还呵斥了站在一旁的敬嫔。
敬嫔紧咬着嘴唇，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皇上万福金安。"众人行礼时，甄嬛瞥见门口的安陵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安陵容微微颔首，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恰在此时，太监高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华妃脸上的戾气瞬间僵住，随即勾起一抹嫌恶的冷笑。
皇后扶着剪秋的手走进来，看见华妃精致的妆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恢复了温婉神色："听闻沈贵人落水，本宫特来瞧瞧。"
"并非失足，乃是人为。"皇帝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声音冷得像冰，"皇后可知详情？"
华妃与颂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慌乱。
甄嬛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扫过安陵容，见她垂眸立在角落，仿佛事不关己。
敬嫔则似笑非笑地看着华妃，嘴角噙着一抹快意。
"安答应身边的丫鬟已来禀报。"皇后看向安陵容，眼中带着赞许，"说是在翊坤宫附近拿住一人，意图谋害华妃，却误伤了沈贵人。人已送慎刑司了。"
"安答应。"皇帝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且将事情原委说来。"
安陵容款步出列，跪在青砖上，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臣妾今夜贪饮了几杯龙井，想着千里池新添了水灯，便去看红鱼。刚到池边五十步，就听见呼救声，又见树丛里窜出个人影。"她抬眸望着皇帝，眼中满是忧惧，"千里池距翊坤宫不过百步，臣妾生怕是歹人要对华妃娘娘不利，谁知救上来的竟是沈贵人......"
皇后适时接口："皇上，是否将那人带来当面对质？"
皇帝脸色铁青，佛珠在指间捻得飞快，半晌才沉声道："不必了。此等恶奴，皇后看着处置，不可轻纵。朕先回宫了。"说罢拂袖而去，看也未看华妃一眼。
皇后斜睨着面如死灰的华妃，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笑："江福海，即刻去慎刑司，务必审个清楚！"
"皇后娘娘且慢！"华妃突然出声，强撑着笑容走到皇后面前，"臣妾奉皇上之命协理六宫，此事理当由臣妾处置。娘娘凤体要紧，夜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本宫是六宫之主。"皇后猛地转身，凤袍上的翟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此事关乎沈贵人性命，又发生在翊坤宫地界，华妃你更该避嫌！"说罢不再看她，领着众人浩浩荡荡离去。
华妃僵在原地，精心描画的眉梢剧烈颤抖。
她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盯着甄嬛与安陵容，那目光仿佛淬了毒的匕首。
而二人只是平静地回视着她，一个眼神清冷如霜，一个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最终，华妃狠狠一跺脚，珠翠晃动着冲出殿门，夜风吹起她的披帛，像一面溃败的旗帜。
存菊堂内只剩下沈眉庄均匀的呼吸声。
甄嬛走到安陵容身边，低声道："多谢妹妹......"
安陵容轻轻摇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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