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的“病”好得利落,刚回碎玉轩,温实初的药方就送到了。
素笺上的字迹清隽,当归、菟丝子、枸杞几味药材列得分明,旁边还批注着“每日辰时煎服,温饮为佳”。
甄嬛捏着药方看了半晌,唤来浣碧:“取一盒枣泥山药糕,再把这个……”她顿了顿,将药方叠成四四方方的小块,“压在糕点下头,送去闲月阁给惠贵人。”
浣碧应着,转身去备点心。
那枣泥山药糕是沈眉庄素来爱吃的,蒸得软糯,枣泥馅甜而不腻,用描金的小碟盛着,透着几分家常的暖意。
碎玉轩到闲月阁的路不长,穿过后花园的回廊,便能看见闲月阁门口的那株石榴树,青绿色的果子缀在枝头,像一串串没点亮的灯笼。
浣碧进门时,沈眉庄正对着棋盘发怔。
乌木棋盘上,黑白子落得散乱,像是一局没下完的残棋,她捏着一枚白子,指尖悬在半空,半天没落下。
听见脚步声,她抬眼,眼底还带着几分昨夜未散的疲惫,见是浣碧,才勉强牵起嘴角:“莞妹妹好些了?”
“小主好多了,惦记着惠贵人爱吃这个,特意让奴婢送来。”浣碧屈膝行礼,将糕点搁在炕几上。
那方叠好的药方正压在糕点边缘,露出一角素白的纸。
沈眉庄的目光在纸上顿了顿,伸手捻起,指尖触到纸页的微凉,展开时,温实初的字迹映入眼帘。
她看得专注,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浣碧在一旁低声道:“温大人说,这方子得连着吃半个月,这半月里……小主得与皇上近身才好。”
沈眉庄捏着药方的手紧了紧,纸角被攥出浅浅的褶皱,她没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浣碧见她明白,便扬声道:“点心送到了,奴婢这就回去给小主复命。”
沈眉庄这才抬眼,看向窗外,日头爬到了中天,石榴树的影子缩成一团,落在青砖地上。
“难为嬛儿还记着我嘴馋,”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暖意,“等她养好了,我亲手做藕粉桂花糖糕送去,她最爱那口甜糯。”
“谢小主惦记。”浣碧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
刚到内屋门口,就见茯苓正踮着脚往屋里探头,鬓边的银簪歪了也没察觉,听见脚步声,她猛地回头,脸上的慌张来不及掩饰,硬生生挤出笑来:“浣碧姑娘这就回去了?”
浣碧瞅着她那副样子,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笑得亲和:“是啊,小主还等着回话呢。”她理了理袖口的帕子,掩嘴轻笑,“说起来,上回流朱回来念叨,说茯苓姐姐的酸梅汤做得极好,酸甜解暑,可惜我那日没跟着小主来,倒错过了口福。”
茯苓的眼神松了些,忙摆手:“姑娘说笑了,不过是些粗笨手艺。若是姑娘想吃,改日奴婢做了送去碎玉轩,保管让姑娘尝个鲜。”
“那可太好了。”浣碧笑得更甜,尾音却陡然收得又急又利,“改日定找姐姐讨来,可别让我扑空才好。”这话听着是玩笑,眼神却像淬了冰,茯苓心里咯噔一下,只当是自己多心,忙点头:“自然,自然。”
送走浣碧,院子里没来由刮起一阵风,卷起几片落叶打在廊下的柱子上,簌簌作响。
茯苓打了个寒颤,刚要回屋,就听见沈眉庄在里头唤:“茯苓。”
她连忙掀帘进去,见乌木炕几上的枣泥山药糕少了两块,剩下的还搁在那里,衬得那方素笺愈发显眼。茯苓屈膝行礼:“小主有何吩咐?”
沈眉庄端起茶盏,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语气听着温和:“这几日总让你做酸梅汤,辛苦你了。”她指了指炕几上的糕点,“这是莞贵人送来的,你拿去吃吧,也算我的一点心意。”
茯苓受宠若惊,“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接过糕点:“谢小主赏!能伺候小主,是奴婢的福气,哪里敢说辛苦。”
沈眉庄看着她伏在地上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只轻轻道:“但愿你真这么想。”
温宜公主的周岁礼设在九州清晏,临着太液池,朱红的廊柱映在水里,像一串浸在碧波里的珊瑚。
丝竹声从湖对面飘来,笛子和琵琶缠缠绵绵,混着风里的荷香,倒有几分江南的闲逸。
宴席上,安陵容正专心对付眼前的水晶肘子。
许是上一世为练冰嬉节食太久,饿怕了,这一世她总觉得胃里空落落的,此刻握着银筷,夹起一块肘子肉,沾了点醋,吃得津津有味。
甄嬛看她吃得香,忍不住打趣:“慢点吃,仔细噎着,厨房里还有呢。”
安陵容脸颊微红,放下筷子:“这肘子炖得烂,香得很。”
正说着,歌舞退了场,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落到了沈眉庄身上。
她穿着月白色绣玉兰花的常服,气色红润,手轻轻搭在小腹上,眉宇间带着几分初为人母的温软,正是满宫瞩目的焦点。
皇后端着酒杯,半天没说话,忽然抬眼看向沈眉庄,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惠贵人,前几日太后赏你的那支赤金和合如意簪,怎么没见你带来?”
齐妃立刻凑趣,探头看了看沈眉庄的发髻,只簪了支碧玉簪,素净得很。
“是啊,”她咋舌道,“那支簪子臣妾前几年在太后宫里见过,赤金镶着鸽血红,流苏上的珍珠颗颗圆润,别提多精致了!太后特意赏给你,可见多疼你。”
华妃坐在对面,手里转着酒杯,酒液晃出细碎的光。
她被皇上冷落了几日,眉宇间少了几分往日的骄纵,多了些恹恹的倦意,此刻却突然嗤笑一声,眼尾飞挑:“那簪子是精致,更难得的是——那是太后怀十四爷时戴的。”
“十四爷”三个字像块冰投入滚油,殿里的空气瞬间凝住。
皇上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眼神沉沉地扫过沈眉庄,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