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甄嬛指尖冰凉，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颤。她猛地转向门口，扬声道：“流朱！”
流朱应声进来，见沈眉庄脸色惨白，地上还散落着碎瓷片，心头一紧，刚要问话，就被甄嬛打断：“你立刻回宫，让小允子拿着我的手令去太医院，就说我旧疾复发，头晕得厉害，非温太医的方子不能缓解，让他想法子把温太医从护国公府换回来。记住，要悄悄去，半点风声都不能漏。”
流朱虽满心疑惑，却见甄嬛眼神凝重，不敢多问，只敛衽道：“是，小主。”转身时脚步轻快，到了门口却又放缓，轻轻带上门，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屋子里静得能听见沈眉庄压抑的呼吸声，甄嬛走过去，轻轻握住安陵容的手。
她的手也凉，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
“事已至此，陵容，你心里已有打算了，对吗？”
安陵容抬眼，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许是方才替沈眉庄擦泪时沾上的。
她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愧疚：“是，从看到姐姐吃山楂糕毫无反应时，我就隐约有了想法，只是……只是没敢立刻说，怕吓着姐姐。”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失魂落魄的沈眉庄，语气陡然沉了几分：“可设计这局的人何等阴险？假孕之事一旦败露，便是欺君之罪，轻则打入冷宫，重则……姐姐怕是连全尸都难留。”
“欺君之罪”四个字像重锤砸在沈眉庄心上，她猛地抬起头，泪水混着绝望滚落：“我……我没想过要欺瞒皇上，我是真的以为……”
“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甄嬛扶住她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人处心积虑要置你于死地，你若垮了，正好遂了他们的意。眉姐姐，你要振作——孩子会有的，但眼下，咱们得先活着。”
沈眉庄望着甄嬛清亮的眸子，那里面映着自己的狼狈，也映着不屈的光，她缓缓攥紧了手，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夜色渐浓，闲月阁的烛火被风晃得忽明忽暗。
温实初提着药箱匆匆赶来时，额角还挂着汗珠，进门就见甄嬛面色红润地偎在炕上，沈眉庄坐在一旁，脸色白得像纸，安陵容正低声劝慰着什么。
“莞贵人！”他慌忙放下药箱，屈膝行礼，声音里带着急色，“听闻您旧疾复发，微臣这就为您诊脉。”说着便要上前。
甄嬛却摆了摆手，指尖划过温热的茶盏：“我没事，劳烦温大人了。你还是先看看眉姐姐吧。”
温实初一愣，目光在三人脸上转了一圈——甄嬛看似平静，眼底却藏着焦灼；沈眉庄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安陵容扶着沈眉庄的手，指节泛白。
他心里咯噔一下，忙走上前，在沈眉庄面前坐下，指尖搭上她的腕脉。
指尖下的脉象平稳有力，既无孕脉的滑利，也无杂症的虚浮，温实初紧绷的肩背渐渐松弛，眉头却锁得更紧：“沈贵人的脉象……健康无虞，并无不妥。”
他话音刚落，就见沈眉庄猛地抬头，眼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灭了，嘴唇翕动着，却没发出声音。
甄嬛深吸一口气，追问道：“只是健康无虞？没有……胎象吗？”
温实初的指尖顿了顿，额角又沁出一层汗。
他看了看甄嬛的凝重，又看了看沈眉庄的绝望，终于明白过来，这屋里的死寂远比急症更凶险。
他收回手，声音压得极低：“从脉象看，沈贵人……并无有孕的迹象。”
“咚”的一声，沈眉庄挺直的脊背陡然垮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她呆呆地望着地上的碎瓷片，泪水突然就止住了，只剩下一片空洞的麻木。
甄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犹豫：“温大人，你我相识多年，都是从潜邸过来的旧人，今日我也不瞒你了。”
她朝门口瞥了一眼，见采月守在廊下，才倾身向前，声音轻得像叹息：“有人设局陷害眉姐姐，让她误以为自己有孕，如今满宫皆知她怀了龙裔，一旦拆穿，便是假孕争宠的欺君大罪，是死路一条。”
她顿了顿，指尖攥得发白：“所以，眼下只有一个破局的法子——让眉姐姐真的怀上身孕。温大人，我知道此事有违宫规，可……你可有什么药方，能助女子尽快受孕？”
温实初的脸瞬间涨红，又转为苍白，他张了张嘴，想说“医者不可私授此等方药”，却对上甄嬛恳切的目光。
甄嬛似是看穿了他的为难，补充道：“若是大人觉得不妥，也可另想办法，比如让眉姐姐‘不慎流产’，虽能解眼前之困，可那人屡次设计陷害，我们若就此退让，只会任人宰割。”
“温大人！”沈眉庄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猛地站起身，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噗通”一声。
“求大人成全！眉庄……愿以全族性命担保，绝不让大人因此获罪！”
“小主！”温实初吓得连忙后退，也跟着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您是贵人之躯，怎能对微臣行此大礼？折煞微臣了！”
安陵容连忙扶起沈眉庄，她的手还在抖，却紧紧攥着沈眉庄的胳膊，像是在给她力量。
沈眉庄抹去脸上的泪，眼里只剩决绝：“只要能破此局，我什么都愿意做。”
温实初趴在地上，听着沈眉庄的哽咽，又想起甄嬛在潜邸时冒死为他兄长求情的恩情，终是咬了咬牙，抬头时，眼里已没了犹豫：“药方……倒是有一副，是祖上传下来的，用当归、枸杞、菟丝子配伍，确能温补气血，助女子受孕。只是……”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窘迫，“受孕一事，从来不是女子一人之事，还需……还需男女……”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可谁都懂。
沈眉庄的脸“腾”地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羞赧。
甄嬛也蹙起眉：“这倒是个难处。如今宫里都说眉姐姐有孕一月，正是胎像不稳的时候，皇上素来谨慎，怕是不会在此时与她亲近……”
“这个姐姐不必担心。”一直沉默的安陵容突然开口，她的脸颊也泛着薄红，却比沈眉庄镇定些，“只要温大人开好药方，让姐姐按时服用就行，其余的……我们自有办法。”
温实初看着她笃定的样子，又看了看甄嬛的点头，终是应了：“那微臣这就去拟药方。”他拎起药箱，躬身行礼，转身时脚步有些踉跄，像是还没从方才的惊涛骇浪里缓过神。
待他走后，甄嬛才转向安陵容，眼里满是疑惑：“陵容，你说有办法让皇上……亲近眉姐姐？这可不是小事，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若是察觉不妥，反而会坏事。”
沈眉庄也抬起头，眼里带着同样的困惑。
安陵容抿了抿唇，从袖中摸出一块绣着兰草的帕子，指尖轻轻绞着：“姐姐忘了？我父亲早年做过香料生意，对各类香药略知一二。”
见二人还是不解，她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几分吞吐：“这……男女之事，有时未必需要动情，可用些……助情的香药，隐晦又不易察觉。”
甄嬛和沈眉庄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
甄嬛松了口气，眼底浮起一丝冷光：“既然他们设局害我们，那我们便来个请君入瓮，让他们自食恶果！”
烛火在窗纸上投下三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带着一丝决绝的期待。
安陵容突然“呀”了一声，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我们没禀明皇上就把温大人从护国公府叫回来，明日怕是会有人问起，还得劳烦莞姐姐去御前解释一番。”
甄嬛点头：“这个你放心，我自有说辞。”
第二日天刚亮，甄嬛就起身了。
她特意让流朱取了支浅粉色的簪子，只描了点淡眉，唇上点了层近乎无色的蜜膏，瞧着果然病恹恹的，连脚步都带着几分虚浮。
勤政殿的门槛很高，太监刚要搀扶，就被她摆手拦住：“不必，我自己能走。”她扶着流朱的手，一步一步挪进去，刚到殿中就跪了下来，声音轻得像风中的柳絮：“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正埋首在奏折里，闻言抬起头，见她脸色苍白，唇色浅淡，眉头立刻就皱了：“怎么这副模样？快起来。”他亲自走下台阶，伸手将她扶起，指尖触到她的手，冰凉一片，不由得更急了，“病还没好？怎么不多歇会儿？”
甄嬛顺势靠在他手臂上，声音带着点委屈：“臣妾是来请罪的。”
皇上扶着她坐到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苏培盛连忙奉上热茶，识趣地退了出去。
殿里燃着薄荷香，混着冰盆的凉气，倒也清爽。
“请什么罪？”皇上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的药渍，“昨日苏培盛回禀，说你旧疾复发，急着叫温实初回去，想来是难受坏了，朕怎会怪你？”
甄嬛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可臣妾未经皇上允许，就私自调回温太医，实在是冒失。况且护国公府正在办丧事，搅扰了大人，臣妾心里不安。”
皇上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你当朕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事从权宜，你既是难受，调个太医有什么要紧？再说你还特意让其他太医去替换，可见是细心周到的。”他顿了顿，语气又软了些，“现在感觉怎么样了？还头晕吗？”
“好多了，”甄嬛抬起头，眼底带着点倦意，“温太医给开了方子，喝了药就缓过来了。昨日眉姐姐和安陵容都来看过，只是我病着，怕过了病气给眉姐姐，就让她在门口站了站，没让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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