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白日里还万里无云的晴空，不知何时飘来几朵薄云，恰好遮了那轮饱满的满月。
凉风裹着草木清气习习拂过窗棂，本该惬意的风却吹得人心头发慌，廊下偶有几声蟋蟀清亮的鸣叫，反倒衬得这深宫长夜愈发静得瘆人。
晚膳的余温刚散，皇上便携着甄嬛的手，慢悠悠往闲月阁去探望沈眉庄。
刚踏入内殿，便见殿中烛火通明，众妃已然齐聚。
皇上目光扫过众人，含笑道：“今日倒巧，你们都在这儿。”
皇后连忙起身敛衽行礼，垂眸间尽是贤惠大度：“惠贵人有孕在身，臣妾身为后宫之主，理当多来关怀体贴，才算恪尽皇后职责。”
皇上闻言赞赏地点点头，快步走到沈眉庄身边，亲自扶她起身入座，掌心还不忘护着她的腰侧，关切问道：“怎么样？今日身子觉得如何？”
沈眉庄脸颊泛着孕中特有的温润红晕，闻言略带羞涩地垂眸：
“臣妾还好，只是近来总作呕不止，着实有些乏累。”
话音未落，便抬手用素色帕子捂着唇，喉间一阵轻颤。
一旁的采月早有准备，连忙端过描金痰盂，沈眉庄伏在上面不住地轻呕起来。
“初次有孕总是格外辛苦些，你该多歇着，少走动才是。”皇后在一旁柔声安慰，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
沈眉庄呕完，采月递上温水漱口，她用帕子轻点唇角，虽刚吐过，神色却依旧红润：“让皇上见笑了，是臣妾失礼。”
斜对面的华妃与曹贵人交换了个眼神，华妃眼中的讥诮藏都藏不住，曹贵人则飞快地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算计。
皇上伸手轻轻拍了拍沈眉庄的背，语气满是纵容：“什么失不失礼的话，你如今怀着身孕，害喜呕吐本就是常事。”
“皇上用过晚膳了吗？臣妾宫中新来的厨子，做得一手地道江南菜，味道极好呢。”华妃见皇上眼中只有沈眉庄，连余光都未分给自己，忍不住出声搭话。
皇上咂了咂嘴，淡淡道：“才在碧桐书院用过，改日再说吧。”
华妃闻言，凤眸一挑，视线不紧不慢地落在甄嬛身上，唇角微掀，语气带着几分不善：“想必莞贵人宫中也有好厨子，方能日日留得住皇上。”
甄嬛执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声音风轻云淡：
“华妃说笑了，皇上心系六宫，不过是偶尔歇在碎玉轩罢了。倒是臣妾近日用东阿阿胶炖了桂圆羹，皇上说温润养身，华妃若不嫌弃，改日让小厨房送些到翊坤宫去？”
这话不软不硬，既回了华妃的暗讽，又暗暗抬了皇上。
这一激，华妃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几分，嫉妒之意再难掩饰：“月余没与莞贵人闲聊，莞贵人口齿伶俐倒是一如往昔。”
皇上闻言眉头微蹙，出声维护：“不过玩笑罢了，何必动气。”
华妃神色一变，立时敛了锋芒，面容含娇带怯，语气嗔怪地拖长了调子：“皇上～臣妾是真心喜欢莞贵人，才与她多玩笑几句呢。”
齐妃坐在末位，见华妃吃瘪，拼命低着头掩住嘴角的笑意，指尖攥着帕子，几乎要将那素纱帕子揉碎。
皇后端坐在主位，脸上的笑意也费了些力气才按捺下去，连忙打圆场：“皇上，今日伊犁将军进贡了些蜜瓜，脆甜得很，不如一同品尝？”
皇后今日这般大方得体的做派，正合皇上心意。
待徐进良进来请他翻牌子时，皇上竟连牌子都未看，直接道：“今晚去坤宁宫。”
众妃簇拥着皇上与皇后一同离殿，刚踏出闲月阁的门槛，夜风忽然卷起一片落叶，就见一道人影飞快地从门前廊柱后窜了过去。
皇上眼神一眯，沉声喝问：“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几个侍卫闻声立刻上前围堵，不多时便揪出一个小丫鬟，粗鲁地扔到皇上跟前。
那丫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吓得浑身发抖。
曹贵人凑近一瞧，忽然高声喊道：“这，这不是惠贵人宫中的茯苓吗？怎么在此地鬼鬼祟祟的？”
茯苓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包袱，被侍卫一推，顿时瘫坐在地上，包袱从怀中滑落，“咚”地一声掉在青砖上。
苏培盛上前一步，厉声质问：“手上拿的什么东西？说！这是什么？”
茯苓像是被吓坏了，只顾着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眉庄与甄嬛闻讯从殿内赶来，沈眉庄见此情景，脸色一沉，似是气急：“好个没出息的奴才，做出这等丑事，还不快拖下去！”
皇上抬手阻拦：“你怀着身孕，何必动气伤了胎气？”
茯苓见状，连忙膝行几步，朝着沈眉庄连连磕头，哭求道：“小主，小主救我啊！求小主饶了奴婢这一次！”
沈眉庄脸上满是嫌恶，仿佛见了什么脏东西：“你做出这等事，让我如何容你？”
说罢便抚着胸口，不耐烦地摆手：“哎呀，快拖走，别污了我的眼。”
“等等。”
曹贵人忽然出声阻拦，快步上前捡起地上的包袱，解开一看，里面竟是些染了暗红血迹的衣裤，她立时掩住口鼻，惊叫着将包袱扔在地上：“这，这怎么会有血？”
众妃顿时哗然，有的惊呼出声，有的连忙用帕子掩住口鼻后退几步。
齐妃惊道：“哎呀这裤子上怎么有血？莫不是出了什么人命？”
欣贵人也跟着咋舌：“好端端的，偷这些污秽之物做什么？”
皇上眉头紧锁，沉声道：“此事蹊跷，哪有偷东西不偷值钱物件，反倒偷些染血衣裤的道理？”
皇后见众人议论纷纷，适时开口，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些衣裤，是惠贵人的东西吗？怎么会沾上血污？”
欣贵人心直口快，脱口而出：“莫不是...惠贵人腹中胎儿不稳，见了红？”
这话如惊雷落地，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沈眉庄身上。
沈眉庄脸色霎时发白，连连摇头：“没有，臣妾没有见红。”
华妃见状，立刻推波助澜：“皇上，这丫头行径古怪，不如拖去慎刑司好好查问一番，定能问出实情！”
沈眉庄闻言连连点头，似是极为赞同。
茯苓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冤枉，猛地转向皇上，哭喊道：“皇上！皇上明鉴！小主她根本没有怀孕！这些衣裤是小主前几日信期到了弄污的，让奴婢偷偷丢弃，奴婢一时糊涂才没扔，这些都是铁证啊！”
沈眉庄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连贯：“皇上，她，她这是污蔑臣妾！”
皇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深吸一口气道：“惠贵人受惊了，苏培盛，去请太医来。”
苏培盛连忙应下，沈眉庄却泫然欲泣，倔强地梗着脖子补充道：“苏公公，为臣妾护胎的刘太医今日不知去了何处，寻了许久都没找到，还请另寻一位太医来吧。”
苏培盛应声而去，不多时便领着温太医匆匆赶来。
殿内霎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蟋蟀断断续续的叫声，衬得人心头发紧。
皇后指尖无意识地收紧，语气带着几分不耐：“温太医，到底如何？莫非真惊动了胎气？”
温太医躬身给皇上行礼，随后上前为沈眉庄诊脉，指尖搭在她腕上，片刻后收回手，再次恭恭敬敬地行礼：“回皇上，惠贵人确有身孕，只是胎气略有些不稳，需好生静养，切不可再受惊吓。”
话音刚落，华妃猛地站起身，失声喊道：“怎么可能！”
曹贵人闻言，像是被惊雷劈中，惊愕地看向华妃，随即飞快地收回目光，紧张地抿紧嘴唇，目视前方不敢动弹。
皇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却依旧强撑着贤良淑德的笑意，看向华妃责问道：“华妃这是做什么？惠贵人有孕是天大的喜事，你难道不高兴吗？”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眼神不善地扫了华妃一眼。华妃喉头滚动，强颜欢笑道：“高兴，臣妾当然高兴，只是太惊喜了，一时失态罢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启禀皇上，和常在求见。”
皇上得知沈眉庄确有身孕，脸色稍缓，随口问道：“这么晚了，她来做什么？”
甄嬛轻声道：“和妹妹素来谨慎，若非有急事，断不会这时候前来。”
皇上挥了挥手：“让她进来吧。”
安陵容踏入殿中，见满屋子的人，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连忙屈膝行礼：“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给诸位姐姐请安。”
皇上看着她，语气平和了些：“这么晚了还过来，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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