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像是没想到闲月阁有这么多人，愣了一下赶紧屈身行礼，垂眸道：
“回皇上的话，刚来行宫那会儿，眉姐姐身边有位会做酸梅汤的宫女叫茯苓，前些日子臣妾向眉姐姐讨了过来，教臣妾宫里人做酸梅汤。”
“谁知这茯苓手脚不干净，偷了臣妾的赤金镶红宝石耳坠被臣妾抓了现行，臣妾便把她关在偏院反省。”
“今晚巡夜的宫女来报，说她敲晕了看门的小丫头跑了，臣妾发现时人已经没了踪影，想着她原是眉姐姐宫里的人，或许会回闲月阁，便匆匆赶来了。”
皇上听完眉头微蹙，指尖捻着佛串的动作一顿：“也就是说，这茯苓近些日子根本没在眉庄身边伺候？那她方才拿着那些染血衣裤，怎么说是眉庄的？”
安陵容轻轻摇头，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臣妾也不清楚其中缘由，许是她慌不择路，随手捡了什么东西想遮掩行踪吧。”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众人各异的神色，一时间鸦雀无声，连窗外的蟋蟀声都仿佛清晰了几分。
甄嬛见状，膝行半步跪在皇上面前，叩首道：
“皇上，此事蹊跷，茯苓既已不在眉姐姐身边，却拿着所谓‘证物’污蔑主子，定是受人指使。皇上您一定要彻查此事，还眉姐姐一个清白！”
“皇上，臣妾伺候皇上快一年了，”沈眉庄挣扎着起身，也跪在皇上脚边，泪水沾湿了鬓角，纤弱的肩膀不住颤抖，“皇上一直对臣妾关怀备至、宠爱有加，臣妾又何须用假孕来争宠？若不是臣妾命大，今日被这奴才当众污蔑，怕是活不成了，连同腹中的孩儿……也难逃此劫啊……”
她说到孩子，越发泣不成声，哭着哭着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直挺挺向后倒去。
“眉姐姐！”甄嬛惊呼着扑过去搀扶。
“惠贵人！”皇上也心头一紧，连忙俯身查看。
一时间众人乱作一团，采月急得直掉眼泪，温太医快步上前搭脉，片刻后沉声道：
“皇上，惠贵人是伤心过度动了胎气，心神失守才晕了过去，微臣需立刻施针稳住胎气！”
“快！快施针！”
皇上亲自扶着沈眉庄的头，掌心都沁出了薄汗。
他本就子嗣单薄，沈眉庄这胎来得正是时候，这些日子他心中欢喜难掩，此刻见她晕死过去，又想起方才茯苓的污蔑，心头的火气与担忧交织，脸色越发难看。
敬嫔在一旁红了眼眶，哽咽着说：
“皇上，惠贵人实在太可怜了。前阵子在御花园被人推入湖中溺水，好不容易缓过来怀上龙胎，现如今明明身怀六甲，却被人这般污蔑假孕，生生惊得晕了过去。万一这孩子保不住，皇上膝下子嗣本就稀少……”
她话里话外都往华妃身上引，句句都戳在皇上最在意的地方。
皇上深吸一口气，起身转向阶下，冷声道：“把茯苓给朕提上来！”
几个侍卫应声上前，将方才被打得嘴角淌血的茯苓拖到殿中。
茯苓脸色惨白如纸，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蜷缩在地上，嘴里还在喃喃：“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没有撒谎……”
皇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那染血的衣裤，你说是沈眉庄的。可和常在方才说了，你这半个多月根本没在闲月阁伺候，怎么会拿到她的贴身衣物？”
茯苓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乱，却还是硬着头皮摇头：“是，是惠贵人的！奴婢前几日偷偷回闲月阁拿自己的东西，在她床底找到的……”
“放肆！”皇上猛地一拍廊柱，“沈眉庄经温太医诊脉，确有身孕！你说她假孕，便是欺君！你要知道，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你想清楚了再回话！”
茯苓被他一声怒喝吓得魂飞魄散，趴在地上不住颤抖，肩膀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她偷偷抬眼，在人群中飞快地扫了一圈，目光在华妃脸上顿了顿。
只见华妃正用淬了冰似的眼神瞪着她，那眼神里的凶狠几乎要将她生吞活剥。
茯苓心头一寒，忽然想起前几日安陵容私下找她时说的话：
“此事无论成与不成，你都难逃一死。你以为指使你的人会留着你这个活口？更不会放过你的家人。只有说实话，皇上或许还能念你揭发有功，保你家人平安。”
她咬了咬下唇，眼神忽然定了定，膝行几步跪在皇上脚前，重重磕了个响头，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
“皇上！奴婢愿说实话！但求皇上赐一个恩典，保奴婢爹娘弟弟平安无事，待奴婢死后，尸首能归葬故里！”
皇上指尖捻着佛串，眼皮都没抬：“你先说事，若说得属实，朕允你。”
茯苓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脸色煞白的华妃，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
“是，是华妃娘娘指使奴婢诬陷惠贵人的！华妃娘娘说，不用奴婢做别的，只要今晚趁着皇上从闲月阁出来时，抱着这些染血的衣裤从门前跑过，被皇上抓住后，就说是惠贵人假孕，这些是她信期来时弄脏的衣物！”
殿内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片刻后便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竟真的是华妃？”
“怪不得她方才一口咬定惠贵人假孕……”
华妃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慌得珠翠都在发颤：
“皇上！臣妾没有！臣妾没有指使她！若是要诬陷，臣妾怎会这般贸然行事？明知惠贵人有孕，还要拿这种事做文章，臣妾疯了不成？”
这时甄嬛从内殿匆匆出来，裙摆还沾着沈眉庄晕过去时蹭到的尘土，她跪在皇上身边，朗声道：
“皇上，华妃娘娘这是在撒谎！眉姐姐素日谨慎，出入从不离采月、采星两位大宫女，闲月阁除了臣妾、安常在和敬嫔娘娘常去探望，再无旁人随意走动。方才茯苓被抓时，曹贵人一眼就认出她是惠贵人宫中的茯苓，可这行宫的宫女都是新调来的，曹贵人怎么会偏偏认得一个早已调离闲月阁的小丫鬟？”
曹贵人被这话问得心头一跳，连忙用帕子掩住嘴角，强笑道：
“莞贵人说笑了，臣妾前几日去闲月阁给惠贵人请安，听采月提起过，说有个叫茯苓的丫鬟调去和常在宫里了，故而有印象，这有什么不妥吗？”
她话说得急，声音都有些发飘。
“你这刁奴！满口胡诌攀污本宫！”华妃见曹贵人快要圆不住话，厉声喝道，“还不拖出去乱棍打死，省得污了皇上的耳朵！”
茯苓吓得连连磕头，额头瞬间磕出了血印：
“皇上！皇上奴婢没有撒谎！华妃娘娘还让奴婢偷江太医给惠贵人开的助孕方子，说要拿去对证字迹！只是奴婢这半个多月没在闲月阁，一直没找到机会！皇上大可以传江太医来，让他当场写方子对认字迹，定能证明奴婢说的是实话！奴婢还知道，伺候惠贵人安胎的刘太医，也是华妃娘娘托人安排进来的！”
华妃闻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头上的金步摇“泠泠”作响，她猛地看向茯苓，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皇上捏着方子的指节泛白，指腹因用力而微微发红，他冷声道：“苏培盛，去把江太医请来。采月，去把江太医给沈眉庄开的方子找来。”
“嗻！”二人应声退下。
不多时，采月从沈眉庄妆奁最底层的抽屉里翻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方子，用镇纸压在桌上。
又过了片刻，江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见殿内气氛凝重，连忙跪地行礼。
桌上早已备好笔墨纸砚，皇上拿起方子念了几味药：“当归三钱、白芍五钱、菟丝子……你照着这方子再写一遍。”
江太医一头雾水，却不敢多问，依言提笔默写。
写完后，苏培盛将两张纸一并呈给皇上。众人凑近一看，两张方子的字迹、笔锋竟一模一样，连药味的剂量都分毫不差。
江太医被侍卫带下去时，还一脸茫然地回头望了望。
殿内静得像座坟茔，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
皇上捏着两张方子，目光如刀般剜向华妃：“华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华妃身子一软，连忙膝行上前，死死揪着皇上的龙袍下摆，哭诉道：
“皇上臣妾没有！这定是她们串通好的圈套！是莞贵人她们见臣妾得宠，故意设计陷害臣妾！”
皇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疲惫与怒意：“苏培盛，去把刘畚找来！他是日日服侍沈眉庄的太医，其中因由他最清楚不过，若是敢耽搁，立刻绑过来！”
苏培盛面露难色，躬身回话：
“回皇上方才去请江太医时，奴才顺带去了刘太医的住处，只是……只是他住的屋子早就人去楼空了，连行李都没带走。”
皇上听完，忽然低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却满是寒意：“好一个人去楼空！华妃，你做得很好！”
皇后在一旁连忙劝道：“皇上，龙体为重，莫要气坏了身子。”
皇上仿佛没看见华妃哭得梨花带雨的娇艳模样，沉声道：
“朕一向看重你，念你家世功勋，对你多有纵容，不想你竟是如此不堪！用这般阴毒手段诬蔑怀孕嫔妃，戏弄朕躬，真是让朕失望透顶！”
华妃见再无回旋余地，哭声越发真切：“皇上，臣妾一时糊涂，求皇上念在臣妾这么多年悉心侍奉的情分上，宽恕臣妾这一次吧！”
皇上疲惫地闭了闭眼，摆了摆手：“华妃年氏，德行有亏，着降为嫔，褫夺封号，闭门思过半个月，无朕的旨意，不得踏出翊坤宫半步。”
华妃如遭雷击，失神地跌坐在地上，喃喃道：“不可能……皇上不会这样对我的……”
苏培盛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皇上，那刘畚与茯苓二人……”
“刘畚，全城搜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皇上顿了顿，目光落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茯苓身上，语气冷得像冰，“茯苓，杀。”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龙袍的下摆扫过阶前的青苔，留下一道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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