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曦微露,景仁宫的琉璃瓦在初阳下泛着暖金光泽,宫道两侧的梧桐叶上还凝着晨露,却已被往来宫人的脚步惊起细碎的声响。
众妃依位分排班肃立,殿内熏香袅袅,衬得气氛却几分微妙。
皇上端坐于上首宝座,目光扫过阶下众人,沉声道:"华妃近日为防治时疫献策有功,协理六宫之权即日恢复。"
话音落,华妃柳眉微扬,唇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得意,谢恩时鬓边金步摇轻晃:"谢皇上隆恩。"
皇上又看向一旁的敬嫔,语气稍缓:"敬嫔素日行事稳妥,今晋你位分,与华妃一同协助皇后打理宫务,册封之礼定在下月十九。"
敬嫔敛去眼底一丝讶异,从容屈膝:"臣妾谢皇上恩典。"
阶下诸人各怀心思,皇后端坐在侧位,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意,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攥紧。
安陵容垂着眼帘,纤长的睫毛掩去眸中情绪,只余光瞥见甄嬛微微颔首,似在为敬嫔欣慰。
忽闻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闯进来,帽缨歪斜,脸色煞白,"噗通"跪倒在地:"皇、皇上!惠贵人要生了!"
皇上猛地抬眸,眉宇间凝起惊色:"怎么回事?这还不足月,怎会突然发动?"
皇后连忙起身,脸上堆起忧色,声音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紧绷:"是啊,惠贵人胎像一向安稳,怎会如此仓促?"
上次惊马之计未能除了沈眉庄的胎,反倒让她如惊弓之鸟,日日以保胎为由深居简出,连接生嬷嬷都是从济州沈家精挑细选送来的,层层防备,竟还是让她撑到了此刻。
小太监喘着粗气回话:"回皇后娘娘,惠贵人方才在庭院里散步,不知怎地脚下一滑跌了一跤,当即就腹痛不止发动了!太医诊脉说,惠贵人是受了惊吓,胎位不正,眼下情况紧急,皇上快去瞅瞅吧!"
皇上闻言再坐不住,霍然起身。
他甚至不及等宫人喊"起驾",已大步流星往外走去,玄色的身影转眼便出了殿门。
阶下奴才们一时愣在原地,苏培盛反应最快,扬起拂尘在一个小太监脑袋上轻敲一记,低声呵斥:"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一群小兔崽子,没瞧见皇上急着吗?"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提步跟上。
皇后待皇上走远,缓缓抬手遣散了众妃。
安陵容、甄嬛与刚晋位的敬嫔哪敢耽搁,三人快步同行,直奔存菊堂而去。
刚到院门口,便闻见浓重的血腥气混着草药味扑面而来,让人心头一紧。
院内宫女们往来穿梭,个个脚步匆匆,端着的铜盆里温水蒸腾,溅出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晕开点点湿痕。
内室传来沈眉庄压抑又惨烈的痛呼声,一声紧过一声,听得人心头发颤。
皇上正蹙眉坐在廊下的梨花木椅上,指间那串翡翠念珠被捻得飞快,绿莹莹的珠子碰撞着,发出细碎而急促的声响。
三人见此情景,脚步都放轻了些。敬嫔走到廊边,下意识抬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紧紧按着心口,脸色发白,显然被这阵仗惊得不轻。
安陵容眼圈微红,悄声对甄嬛道:"眉姐姐...定是疼极了。"
甄嬛抿着唇,望着紧闭的内室房门,指尖冰凉。
未过多久,太后的仪仗便到了院外。
众人连忙迎上去行礼,皇上也起身跪地:"儿子给皇额娘请安,额娘身子不好,怎也亲自来了?"
太后由宫女搀扶着,鬓边银丝在晨光中格外显眼,脸上满是忧色:"哀家听闻惠贵人发动得突然,实在放心不下,便过来看看。里面情形如何了?"
"太医说眉庄是受了惊吓,胎位不正,离足月生产还差些时日。"皇上语气尽量平稳,可捻着珠子的手却更快了。
"温实初在里面守着,他医术稳妥,有什么情况也好及时应对。"
太后听罢,双手合十举在胸前,闭上眼睛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一定要让惠贵人和龙胎平安无事..."
她花白的眉毛微微颤抖,满是虔诚。
皇上见状劝道:"皇额娘,这里血气重,恐冲撞了您,还是先回吧。"
太后知道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轻叹一声点头:"也罢。莞贵人、安常在,你们要好生照看皇上,莫让他太焦心。哀家这就去宝华殿为惠贵人诵经祈福。"
安陵容与甄嬛连忙屈膝应道:"是,谨遵太后懿旨。"
太后仪仗刚走远,皇后便带着宫人从外头进来。
身后两个宫女各抱一个锦盒,另几个宫人捧着燕窝、人参等补品,堆了小半张廊下的条案。
皇后走到皇上面前福身:"皇上万福。听闻惠贵人生产不顺,臣妾特意去库房选了些补品,还寻了座送子观音,盼着能保佑惠贵人生产顺遂,母子平安。"
她说着示意宫人打开那个描金锦盒,里面端放着一尊白玉送子观音,雕工精致,玉质温润。
皇上此刻心烦意乱,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淡淡道:"皇后有心了。"
皇后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又转向安陵容与甄嬛,柔声问道:"里面现在怎么样了?惠贵人的痛呼声听着实在揪心。"
甄嬛屈膝回话:"回皇后娘娘,惠贵人是骤然胎动,胎位又不正,太医说还需些时辰调理,眼下只能先稳住气息。"
皇后点点头,转向皇上柔声劝道:"皇上,惠贵人这里有臣妾等人守着,您明日还要启程去河南处理秀才罢考的事,若是今夜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好?不如先回养心殿歇息片刻?"
敬嫔也连忙附和:"是啊皇上,龙体为重。"
皇上却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内室门上,声音低沉:"朕再等等。"
暮色渐浓,院里点起了羊角宫灯,暖黄的光晕将廊下众人的影子拉得颀长。
内室的痛呼声从未停歇,只是渐渐变得微弱,夹杂着太医低沉的嘱咐和宫女们轻手轻脚的回应。
宫人们换了一波又一波,铜盆里的水换得愈发勤,血腥味也越发浓重。
皇上始终坐在廊下,背脊挺得笔直,可那串翡翠珠子转得越来越急,连指节都泛起了白。
安陵容悄悄沏了杯热茶递过去:"皇上,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皇上接过茶杯,指尖微颤,却没喝,只任由茶水慢慢凉透。
甄嬛站在一旁,时不时望向内室,眼中满是担忧,偶尔轻声劝慰皇上几句,话语却也显得苍白。
夜漏更深,万籁俱寂,唯有存菊堂内灯火通明,人声未歇。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青瓦上时,内室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那哭声虽微弱却清晰,瞬间打破了彻夜的压抑。
廊下众人皆是一怔,随即脸上露出喜色。
守在门口的宫女采星猛地推开门,满脸泪痕地跑出来,"噗通"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却难掩激动: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惠贵人...惠贵人生了!是位小阿哥!"
皇上猛地站起身,手中的茶杯"咚"地放在案上,竟忘了顾及仪态,大步流星向内室走去,龙袍下摆扫过门槛也浑然不觉。
安陵容、甄嬛与皇后等人连忙跟上。
内室里血气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汗水的味道。
沈眉庄斜倚在铺着软垫的床上,额间缠着素色抹额,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颊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透着十足的倦怠。
但她眼中却亮着光,见皇上进来,虚弱地牵了牵唇角。
皇上快步走到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那双手此刻冰凉消瘦,还带着未干的汗湿。
他声音里带着难掩的颤抖与喜悦:"眉儿,辛苦你了...你给朕生了个皇子,朕欢喜得很。"
沈眉庄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珠,声音轻得像羽毛:"孩子...我的孩子呢?"
守在一旁的采月连忙笑着回话:"小主放心,乳母正抱着小阿哥去清理身上的血迹呢,等会儿就抱来给您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