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的尖锐警报如同背景噪音,在死寂的病房里持续鸣响。所有人的动作都凝固了。保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Kavin和Ren蓄势待发的姿势定格,Paramaanantra夫人眼中那丝罕见的震动尚未褪去,而Thyme,感受到身下那微弱却坚定的勾扯,狂怒和绝望瞬间被一种灭顶的恐慌取代。
他猛地低头。
撞进了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里。
那双曾清澈如山泉、盛满倔强与聪慧的眼睛,此刻像是经历了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初醒的迷茫如同薄雾,迅速被汹涌而至的痛苦记忆撕裂、吞噬。那痛苦如此深沉,仿佛来自灵魂最黑暗的渊薮,让她的瞳孔都微微收缩。但紧接着,所有的迷茫、痛苦、恐惧,如同退潮般沉入眼底深处,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清醒。那清醒,像淬火的寒冰,锐利而刺骨。
她的目光,平静地、毫无波澜地掠过Thyme写满惊惶与担忧的脸,没有停留,没有温度,最终,稳稳地、像两柄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站在病房中央的Paramaanantra夫人。
空气仿佛被这目光冻结了。
“呵…” 一声极轻、极冷,带着无尽嘲讽的嗤笑,从沈清蘅苍白的唇间逸出。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凿穿了病房内凝滞的空气,也凿穿了Paramaanantra夫人强撑的镇定。
夫人保养得宜的面容上,那丝震动终于化为实质的僵硬。她看着沈清蘅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她预想的歇斯底里,没有恐惧的泪水,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洞悉一切的嘲讽。这眼神…像极了当年那个被她视为绊脚石、最终在烈火中化为灰烬的女人!沈清蘅的母亲!
“看来沈小姐醒了。” Paramaanantra夫人迅速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了惯常的优雅冰冷,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醒了就好。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和顶级的医疗护理,而不是…”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Thyme和散落在地上的文件,“…这些无谓的纷扰和刺激。转院的车还在楼下,为了你的健康着想,请配合。”
“配合?” 沈清蘅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她甚至微微弯了一下没有血色的唇角,那笑容冰冷刺骨,毫无温度。“配合您,把我送到一个‘意外’更容易发生的地方?就像十年前,您‘配合’着,把我父母送进那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大火里?”
“轰——!”
话语如同惊雷,在病房内炸开!比Thyme之前的指控更直接、更致命!她不仅记起来了,她还如此平静、如此清晰地指认了出来!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冰冷的事实。
Thyme的心被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他看着她平静到可怕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片死寂的冰冷,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这不是他认识的清蘅!那个会对他笑、会对他生气、会倔强地挺直脊梁的女孩,被仇恨吞噬了!
“沈清蘅!” Paramaanantra夫人的优雅面具终于彻底碎裂,厉声喝道,眼中第一次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杀意,“你疯了吗?!你知道诽谤的代价是什么吗?!你父母死于意外火灾,这是官方定论!你一个精神不稳定、记忆混乱的孤女,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血口喷人?!”
“精神不稳定?记忆混乱?” 沈清蘅轻轻重复着,目光依旧死死锁着夫人,那冰冷的嘲讽几乎化为实质的利刃,“所以,这就是您的计划?把我变成一个‘疯子’,一个无法取信于人的‘疯子’,这样,无论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就像十年前,您用一场‘意外’大火,抹掉了所有的证据,抹掉了沈家存在过的痕迹,也抹掉了…清欢?”
她微微侧头,看向床边柜子上散落的文件,又看向Thyme,最后,目光落在了窗边脸色惨白、紧握双拳的Ren身上,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千钧之力:“可惜啊,夫人。大火能烧掉房子,烧掉文件,却烧不掉人心里的记忆,烧不掉…胎记。” 她说着,用尽力气,微微扯开了自己右肩的病号服领口,那个樱花形状的粉色胎记,清晰地暴露在众人眼前,像一枚无声的、血淋淋的烙印。
“也烧不掉…救了我的人。”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Ren身上。
Ren的身体剧烈一震,灰蓝色的眼眸中瞬间涌起巨大的痛苦和无法言喻的悲伤。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Paramaanantra夫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沈清蘅的冷静、她的指认、她展示胎记的动作、她对Ren的暗示…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掌控!这个女孩,比她想象的难对付得多!她不能让她再说下去!
“一派胡言!” 夫人猛地打断,声音因愤怒而微微拔高,她不再掩饰,对着保镖厉声道,“沈小姐精神受创,出现严重妄想!立刻执行转院!给她注射镇静剂!必须确保她的‘安全’!” “安全”二字,她咬得极重,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保镖立刻上前,目标明确地要控制住沈清蘅!
“谁敢!” Thyme如同暴怒的雄狮,再次将沈清蘅死死护在身后,双目赤红地瞪着母亲,“妈!收手吧!你还要错到什么时候?!”
“把她拉开!” 夫人对另一个保镖命令,指向沈清蘅,眼神冰冷无情。
Ren和Kavin同时动了!Ren闪电般出手,格开抓向沈清蘅的手!Kavin则巧妙地挡在Thyme和另一名保镖之间,动作看似随意,却封死了对方的进攻路线!病房内瞬间陷入混战边缘!
“够了!”
一声清喝,并非来自Thyme或夫人,而是来自病床上。
沈清蘅不知何时,自己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细小的血珠瞬间从针孔渗出,染红了雪白的床单,触目惊心。她撑着虚弱的身体,竟然自己坐了起来!尽管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鬼,但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根宁折不弯的青竹。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保镖,越过挡在她身前的Thyme和Ren,再次死死钉在Paramaanantra夫人脸上。
“夫人,您想要我闭嘴,想要我‘精神失常’的证据?” 她的声音因为虚弱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好啊。我现在就给您。”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清晰地穿透了整个病房,甚至可能传到走廊:
“十年前,城西帕拉玛南塔家族旧别墅!火灾不是意外!是谋杀!是您,Paramaanantra夫人,为了侵吞我父母掌握的关于您非法交易的证据,亲自下令纵火!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您说:‘处理干净!做得像意外!’ 我躲在衣柜里,看着大火烧死了我的父母!看着您站在阴影里!看着您毁掉了我的一切!您手上沾着我父母的血!您是杀人凶手!”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空气死寂!连仪器的警报声都仿佛消失了!
Paramaanantra夫人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精心维持的优雅和高贵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愤怒和一丝…被当众撕下伪装的狼狈!她指着沈清蘅,保养得宜的手指剧烈颤抖:“疯子!你这个疯子!把她嘴堵上!快!”
保镖也被这石破天惊的指控震住了,一时竟忘了动作。
Thyme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沈清蘅,看着她脸上纵横的泪水,看着她眼中燃烧的、几乎要将她自己也焚毁的仇恨与痛苦。他的心,被这控诉撕成了碎片。是真的…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他的母亲,真的是…杀人凶手…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病历夹,神色焦急:“住手!都住手!这里是医院!沈清蘅小姐的病历报告出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混乱的场面,最后落在Paramaanantra夫人身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
夫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指着沈清蘅:“张医生!你来得正好!快!她精神严重错乱!出现严重被害妄想和攻击性!立刻给她注射镇静剂!立刻!”
被称为张医生的男人快步走到病床边,却没有看沈清蘅,而是将手中的病历夹递向Paramaanantra夫人,声音带着刻意的严肃:“夫人,这是沈小姐最新的脑部CT和神经精神评估报告!情况…非常不乐观!报告显示她海马体有异常信号,结合她受刺激后剧烈的应激反应和妄想症状,高度怀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伴随解离性遗忘和严重的现实扭曲!** 她的记忆极不可靠,陈述的内容很可能是妄想和幻觉的产物!这种情况下,她的任何指控在法律上都是无效的!”
张医生的话如同冰冷的判决,瞬间为Paramaanantra夫人解了围!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和得意,迅速接过那份报告,像是握住了尚方宝剑!
“听到了吗?!” 她举起那份报告,声音重新找回了掌控感,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虚伪,“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她病了!病得很重!她的话都是疯话!是妄想!Thyme!你还要被一个精神病人的疯话蒙蔽吗?还要为了她,对抗你的亲生母亲吗?!”
Thyme看着那份报告,又看看母亲脸上虚伪的悲痛,再看看沈清蘅惨白绝望的脸,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他母亲的势力,竟然连医院都能渗透得如此之深!一份伪造的报告,就能将她滔天的罪恶,轻飘飘地打成“疯话”!
沈清蘅看着那份报告,看着张医生躲闪的眼神,看着Paramaanantra夫人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得意,一股冰冷的绝望席卷了她。她知道,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她的血泪控诉,她的亲身经历,都抵不过一份精心伪造的医学报告!她输了吗?她又要像十年前一样,被无声无息地“处理”掉吗?
她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支撑不住。
“不!她没有病!” 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响起。
Ren一步上前,挡在了沈清蘅和那份虚假的报告之间。他不再沉默,眼中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他无视Paramaanantra夫人和张医生,直接转向Thyme,声音沉稳有力:“Thyme!你母亲和张医生在撒谎!那份报告是假的!”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Ren从自己随身的公文包里(他父亲是医生,他习惯随身携带一些医疗用品和资料)迅速抽出了另一份文件!文件的抬头,赫然是另一家更权威的私立医院的LOGO!
“这才是沈清蘅的真实病历副本!” Ren将文件展开,声音清晰而有力,“是我父亲通过私人关系,在她上次脑震荡后做的全面检查备份!报告明确显示:她的海马体结构完好,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神经系统检查一切正常!所谓的PTSD和解离性遗忘诊断,是彻头彻尾的捏造!她比任何人都清醒!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相!”
Ren的举动如同平地惊雷!Paramaanantra夫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难以置信的惊怒!她千算万算,没算到Ren会在这个关键时刻,拿出真正的医疗记录!更没算到,Ren的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医生,竟然在背后做了这样的事!
“Ren Junpeira!” 夫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个名字,“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 Ren毫不畏惧地迎视着她,灰蓝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十年前,我太小,没能救下她的父母。十年后,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用任何卑劣的手段,伤害清欢!伤害沈清蘅!”
“清欢”这个名字从他口中再次说出,带着穿越时光的沉重和守护的誓言。
张医生脸色煞白,下意识后退一步。
Thyme看着Ren手中的真实报告,又看看母亲扭曲的脸,最后看向沈清蘅。她的眼中,那死寂的冰冷里,终于因为Ren的挺身而出,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
“妈…” Thyme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心死的疲惫和最后的决绝,“您输了。在真相面前,在人心面前,您的权势…一文不值。” 他不再看母亲,而是转身,小心翼翼地、无比珍重地将摇摇欲坠的沈清蘅重新扶靠在枕头上,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然后,他握住了她冰冷的手,抬起头,目光不再有迷茫,只有磐石般的坚定,他看向自己的母亲,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从今天起,我,Thyme Paramaanantra,不再是Paramaanantra集团的继承人。我放弃一切继承权。我的选择,只有她——沈清蘅。她在哪里,我在哪里。谁想伤害她,” 他的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母亲和惊慌的张医生,带着玉石俱焚的冰冷,“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宣告如同最后的丧钟。Paramaanantra夫人看着儿子眼中彻底的决裂和陌生,看着Ren手中那份刺眼的真实报告,看着沈清蘅眼中那丝微弱却顽强的光芒,她精心构筑的堡垒,在这一刻,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她输了这一局,输给了儿子不惜一切的守护,输给了Ren釜底抽薪的证据,更输给了沈清蘅那看似脆弱、却能在绝境中爆发出惊人力量的灵魂。
“好…好…很好!” 夫人怒极反笑,笑容扭曲而冰冷。她不再看儿子,而是死死盯着沈清蘅,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毒蛇,“沈清蘅…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她猛地转身,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失败的耻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两个保镖和张医生慌忙跟上。
病房内,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劫后余生的死寂。
Thyme紧绷的身体瞬间垮了下来,巨大的疲惫和痛苦席卷了他。他缓缓蹲在沈清蘅床边,额头抵着床沿,肩膀无法抑制地颤抖。
沈清蘅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脸上清晰的掌印,看着他为保护自己而放弃一切的决绝。眼中的冰冷仇恨,如同遇到暖流的坚冰,开始缓缓融化,裂开缝隙。一滴滚烫的泪,终于从她干涸的眼眶中滑落,滴在Thyme凌乱的黑发上。
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红肿的脸颊,声音哽咽破碎:“…疼吗?”
这声带着哭腔的询问,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Thyme情感的闸门。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用力摇头,却哽咽得说不出话。他紧紧抓住她触碰自己脸颊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将脸深深埋进她的掌心,滚烫的泪水濡湿了她的皮肤。
“不疼…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 他破碎的声音从她掌心闷闷地传来,带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和后怕。
Ren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病床上泪流满面的沈清蘅,看着床边崩溃痛哭的Thyme,看着他们紧紧交握的手,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欣慰,有释然,有守护的责任,也有一丝深藏的、苦涩的落寞。他悄然退出了病房,轻轻带上了门,将这片劫后余生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走廊上,Kavin靠在墙边,看着Ren出来,推了推金丝眼镜:“决定了?”
Ren望着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相互依偎的身影。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
“嗯。守护她,是我欠清欢的…也是我欠现在的沈清蘅的。无论以什么身份。”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一直紧握的左手,缓缓摊开掌心。里面,静静躺着一枚极其古旧、却保存完好的银质樱花吊坠。花瓣的脉络清晰可见,花蕊处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黯淡的粉色宝石。这是当年火灾前夜,小清欢送给他的“护身符”。大火那晚,他正是循着这吊坠反射的火光,才在浓烟滚滚的衣柜里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她。
这枚吊坠,是连接过去与现在的信物,也是他沉默守护的见证。荆棘王冠已由Thyme为她戴上,而他,甘愿做那王冠之下,最沉默的守卫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