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的消毒水气味被一股淡雅的栀子花香精掩盖,却依旧无法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冰冷与紧绷。沈清蘅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如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看起来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顽强地留在这个世界。点滴瓶里的液体缓慢滴落,发出规律的、令人心慌的声响。
Thyme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姿势僵硬。他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包裹着沈清蘅没有打点滴的那只冰凉的手,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温度都传递给她。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个Kavin带来的、沉重如山的牛皮纸文件袋。袋口的细绳已被他无意识地勒紧,几乎要嵌进掌心。从拿到它到现在,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目光空洞地望着沈清蘅沉睡的侧脸,没有勇气去拆封。
Kavin带来的话如同魔咒,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真相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冰冷,更残酷。” 冰冷?残酷?再冰冷残酷,能比得上清蘅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吗?那刻骨的恨意和恐惧,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灵魂上。
Ren站在窗边,背对着病房。窗外是医院精心打理的花园,阳光明媚,却丝毫无法温暖病房内的寒意。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他偶尔回头,目光复杂地掠过病床上的沈清蘅,落在Thyme手中那个文件袋上,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痛苦和挣扎。他知道里面是什么,或者说,他猜到了大部分。十年前那场火灾的疑点,他私下查到的蛛丝马迹,以及…他父亲当年作为Paramaanantra家族私人医生时,偶然听到的一些只言片语,都指向一个令人绝望的方向。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Thyme终于动了一下,他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手指颤抖着,开始解开文件袋上的细绳。那细微的摩擦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时——
“嗒、嗒、嗒…”
清晰、沉稳、带着不容置疑权威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停在了病房门口。那声音,像冰冷的鼓点,敲碎了病房内凝滞的空气,也敲在Thyme紧绷的神经上。
门被无声地推开。
Paramaanantra夫人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珍珠灰色香奈儿套装,妆容一丝不苟,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她眼角留下几道极淡的纹路,更添威严。她手里没有拿象征性的支票信封,只有一个小巧精致的鳄鱼皮手包。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病房,掠过窗边的Ren,最后定格在病床边的儿子身上,以及他手中那个尚未完全打开的文件袋。她的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Thyme。”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却让Thyme感到刺骨的寒冷,“我来看看沈小姐。”
Thyme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看向母亲的目光不再有敬畏,只有燃烧的怒火和冰冷的质问。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文件袋藏到身后,像护住一个危险的秘密。
“出去。” Thyme的声音嘶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这里不欢迎你。”
Paramaanantra夫人仿佛没听到儿子的驱逐,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她的目光落在沈清蘅苍白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她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夫人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需要更好的治疗环境和护理。我已经安排好了,曼谷最好的私立医院,顶级的神经内科专家团队随时待命。”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Thyme,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转院手续已经办妥,车就在楼下。现在,立刻带她走。”
“带她走?” Thyme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站起来,高大的身躯挡在病床前,像一座愤怒的堡垒,隔绝了母亲投向沈清蘅的视线,“把她交给你?好让你把她藏起来?或者干脆让她‘意外’地永远醒不过来?!”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扭曲,在安静的病房里回荡,带着绝望的控诉。
Ren的身体猛地一震,倏然转身,难以置信地看向Thyme。他没想到Thyme会如此直接、如此尖锐地质问他的母亲。
Paramaanantra夫人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冰锥,直刺Thyme:“Thyme Paramaanantra!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谁教你的这些荒谬绝伦的念头?!” 她的声音依旧保持着优雅的腔调,但其中的寒意足以冻结空气。
“荒谬?” Thyme发出一声悲怆的冷笑,他不再隐藏,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重重摔在病床边的柜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这个呢?这里面关于你和我亲生父亲当年如何联手侵吞沈家产业,如何为了掩盖非法交易而策划那场‘意外’火灾的证据,也是荒谬吗?!妈!是你吗?!真的是你下令…杀了清蘅的父母?!”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声音破碎,带着泣血般的绝望。文件袋散开,几张模糊的财务单据复印件和一份签着陌生名字的工程评估报告滑落出来一角。
病房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Ren的脸色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看向沈清蘅——她依然闭着眼,但Thyme那句“杀了清蘅的父母”如同惊雷炸响,她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滴晶莹的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
Paramaanantra夫人看着散落的文件,脸上最后一丝优雅从容彻底消失。她的眼神变得极其可怕,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贵妇,而像一头被触怒的、危险的母狮。她盯着Thyme,一字一句,声音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Thyme,你太让我失望了。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孩,你相信这些伪造的东西,相信外人的挑拨,甚至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指控你的亲生母亲?” 她的目光扫过Kavin(此时站在门口阴影处)和Ren,“是谁?是谁给你的这些东西?是谁在背后操控你,离间我们母子?!”
“没有人操控我!” Thyme毫不退缩地迎视着母亲冰冷刺骨的目光,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事实!我只知道清蘅因为想起了真相而差点死掉!我只知道,我的母亲…可能是个杀人凶手!”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异常艰难,却异常清晰。
“放肆!” Paramaanantra夫人厉喝一声,保养得宜的手猛地扬起!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Thyme的脸上!
“啪!”
声音在病房里回荡,震得人心头发颤。
Thyme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没有动,也没有捂脸,只是缓缓地、缓缓地转回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总是盛满桀骜不驯或温暖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心死的冰冷和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这一巴掌,打碎了他心中对母亲最后的一丝幻想和敬畏。
“把他带回去!” Paramaanantra夫人不再看儿子,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对着门外命令道。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保镖立刻出现在门口,气势迫人。他们显然是夫人的心腹,眼神锐利,动作训练有素,径直走向Thyme,意图强行将他带走。
“我看谁敢碰他!” Ren猛地向前一步,挡在Thyme身前,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平时总是沉默寡言,此刻爆发出的气势竟让那两个保镖脚步一顿。
Kavin也从门口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无声地站在Ren的侧后方,形成了微妙的三角对峙。
“夫人,” Ren看着Paramaanantra夫人,语气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压力,“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您强行带走Thyme,只会让误会更深。沈清蘅小姐还在病中,需要安静。”
“误会?” Paramaanantra夫人冷笑,她的目光像淬毒的刀子,扫过Ren和Kavin,最后落回Thyme身上,“带走他,是为了保护他!保护他不被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至于沈小姐…”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病床上看似昏迷的沈清蘅,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冰冷的杀意,“她更需要的是…‘专业的’治疗。”
她的目光转向那两个保镖,微微颔首。保镖会意,不再犹豫,目标明确地绕过Ren,伸手就要去抓Thyme的手臂,同时另一人则走向病床,显然要执行“转移”沈清蘅的命令!
“滚开!别碰她!” Thyme彻底爆发了!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猛地挥开伸向自己的手,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狠狠撞开试图靠近病床的保镖,整个人扑在沈清蘅身上,双臂张开,将她死死护在身下!他的动作扯动了沈清蘅身上的输液管,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谁敢碰她!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Thyme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母亲和那两个保镖,脸上还带着鲜红的掌印,嘴角甚至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渗出了一丝血迹,神情疯狂而决绝。那是一种为守护挚爱不惜与全世界、甚至与血脉至亲为敌的、玉石俱焚的疯狂!
病房内,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仪器的警报声尖锐刺耳,如同死亡的倒计时。Ren和Kavin全身紧绷,随时准备出手。保镖的手按在了腰间的电击器上。Paramaanantra夫人看着状若疯虎、以命相搏的儿子,脸色铁青,眼中第一次出现了除冰冷愤怒之外的东西——一丝难以置信的震动和…极深的忌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病床上,被Thyme紧紧护在身下的沈清蘅,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她的手指,在Thyme看不见的地方,极其微弱地、却异常坚定地,勾住了他紧紧护在她身侧的手。一滴滚烫的泪水,再次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滴在Thyme染血的衣袖上。
她醒了。
在仇恨的烈火与守护的疯狂交织的战场中心,在仪器的尖鸣与无声的对峙里,她睁开了眼睛。
那双清澈的、曾映照着樱花和阳光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刚刚苏醒的迷茫,紧接着,是记忆回笼后刻骨的痛苦,最后,所有的情绪沉淀下来,化为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清醒。她的目光,越过Thyme因激动而颤抖的肩膀,直直地、毫无畏惧地,对上了Paramaanantra夫人那双深不见底、充满算计与冰冷的眼睛。
无声的宣战,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已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