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缠绵的细雨不知何时停了,留下湿漉漉的街道和一片沉寂的黑暗。狭小的公寓里,昏黄的灯光勉强驱散着角落的阴影,空气中还残留着冷饭团被热水泡开后散发的、朴素却真实的米香,以及Thyme身上沐浴后淡淡的、清爽的皂角味。
沈清蘅被Thyme小心翼翼地拥在怀里。他的手臂环着她的肩膀,力道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惶恐和不容置疑的珍重,却又克制地留有分寸,没有压到她受伤的右肩。她的额头抵着他温热的、赤裸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传来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像战鼓擂动,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泪水无声地浸湿了他胸前的皮肤,滚烫灼人,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打破壁垒的亲密。
Thyme的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呼吸拂过她的发丝,带着微微的颤抖。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安静地抱着她,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也仿佛在用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确认在滔天巨浪之后,他们真的抓住了一块浮木。
时间在沉默的相拥中缓缓流淌。狭小空间里的尴尬和冰冷,似乎被这无声的依偎驱散了些许,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脆弱却坚韧的联系在无声滋长。
“咕噜噜…”
一声清晰而尴尬的腹鸣,不合时宜地从Thyme的肚子里响起,打破了这份沉静的依偎。
Thyme的身体瞬间僵住,抱着沈清蘅的手臂都收紧了一下,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泛红,一路蔓延到脖颈。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曾经挥斥方遒的Thyme少爷,竟然在…在…这种时候肚子叫?!太丢人了!
沈清蘅也愣了一下,随即,一声极轻、带着浓浓鼻音的、压抑不住的笑声从Thyme的胸口闷闷地传来。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眼泪还没干,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了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弧度。
这声轻笑,像一道微光,瞬间照亮了Thyme心中的窘迫和阴霾。他低头,看着怀中女孩难得展露的笑靥,虽然带着泪痕,却像雨后的初荷,清新而动人。他心中的尴尬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满足和暖意。
“咳…” Thyme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窘迫和一丝宠溺的笑意,“那个…饭团,好像热好了。”
他有些不舍地松开手臂,动作自然地牵起沈清蘅的手(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了千百遍),拉着她走到小小的流理台前。那个磕了边的旧碗里,泡软的饭团在温水中舒展开,散发着热气。
Thyme笨拙地拿起勺子,舀起一大勺,吹了吹,然后递到沈清蘅嘴边:“你先吃。”
沈清蘅看着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看着他被热气熏得微微发红的鼻尖,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心中那堵冰墙的裂缝似乎又扩大了一些。她摇摇头,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柔和了许多:“我不饿。你吃吧,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Thyme拗不过她,只好自己吃。他皱着眉,用勺子戳着碗里软塌塌、毫无卖相的饭团,显然对这种食物极其陌生和不适应。他试探性地舀了一小勺送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味道…寡淡,口感黏糊…和他平时吃的任何东西都天差地别。但他没有吐出来,只是艰难地咽了下去,然后,在沈清蘅安静的注视下,又舀起一勺,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
沈清蘅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因为不习惯而皱紧的眉头,看着他吞咽时喉结的滚动,看着他为了不让她担心而强忍着不适继续吃的倔强…一种难以言喻的心酸和暖流交织着涌上心头。她默默地拿起另一把勺子(幸好橱柜里还有一把),也舀了一小勺,放进自己嘴里。米粒被泡得失去了弹性,味道确实寡淡,但她却吃得异常认真。
“一起吃。” 她轻声说,将自己勺子里的饭送到Thyme嘴边。
Thyme愣住了,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看着她自然的动作,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味蕾的不适。他张口,就着她的勺子吃下那口饭。这一次,他不再皱眉,只觉得这寡淡的饭团,似乎…也没那么难以下咽了。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在昏黄的灯光下,分食着一碗简陋的、被热水泡软的冷饭团。没有言语,只有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和彼此间无声流淌的、带着苦涩却真实的暖意。
吃完这顿简陋的“晚餐”,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沈清蘅的体力早已透支,加上情绪的巨大波动,此刻只想躺下。但看着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的尴尬。
“你睡床。” Thyme不容置疑地说,迅速弯腰将床上唯一一个看起来还算干净的枕头拍了拍,放到床头,“我…我睡地上就行。” 他说着,环顾四周,想找点能铺在地上的东西,却发现除了床单被褥,连多余的毯子都没有。
沈清蘅看着这间空荡荡、连张沙发都没有的陋室,再看看Thyme高大挺拔的身躯,让他睡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她做不到。
“床…够大。” 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脸颊微微发热。她走到床边,将唯一的那条薄被铺开,然后自己默默地躺到了靠墙的最里侧,背对着外面,只占据了很小的一块地方,将大部分空间留了出来。
她的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切。
Thyme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他看着沈清蘅留给他的那大半边床铺,看着她蜷缩在墙边的、单薄而脆弱的背影,喉结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犹豫太久,脱掉鞋子(袜子湿透了也脱掉了),只穿着长裤,动作尽量轻缓地躺在了床的外侧。
单人床实在太小了。即使两人都尽量靠边,身体也无可避免地贴在了一起。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和长裤,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和轮廓。空气瞬间变得稀薄而灼热,带着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张力。
沈清蘅的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动不敢动。Thyme同样僵直着身体,手臂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遥远的车鸣。
“冷吗?” Thyme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沈清蘅摇了摇头,随即意识到他可能看不见,又低声应了句:“不冷。” 他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物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像个小火炉,驱散了房间的寒意。
沉默再次降临,却不再是最初的尴尬,而是多了一丝微妙的、心照不宣的亲近。身体的疲惫终于战胜了精神的紧张。沈清蘅的眼皮越来越沉,在Thyme身边那令人安心的体温和气息包裹下,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了不安却温暖的黑暗。
Thyme却毫无睡意。他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身边女孩清浅而规律的呼吸声像羽毛般拂过他的耳畔,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味和一种独特清香的体味萦绕在鼻尖。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的幸福感,却也伴随着深重的痛苦和迷茫。
他放弃了家族,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像只丧家之犬一样带着心爱的女孩躲在这个破旧的蜗居里。未来在哪里?如何保护她?如何对抗他那权势滔天的母亲?如何面对那血海深仇?无数的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就在他思绪纷乱之际,身旁的沈清蘅突然不安地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火…好大的火…妈妈…”
Thyme的心猛地揪紧!他立刻侧过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着薄被,极其轻柔地、一下一下地拍抚着她的背脊,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他的动作笨拙而温柔,带着一种无师自通的呵护。
“不怕…清蘅…不怕…我在…火灭了…都灭了…” 他低声呢喃着,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在他的安抚下,沈清蘅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呼吸重新变得均匀绵长,再次沉沉睡去。
Thyme维持着轻拍的姿势,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凝视着她沉睡中依旧微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颊。一种强烈的保护欲和沉甸甸的责任感充斥着他的胸膛。他轻轻低下头,一个带着无限怜惜、无比虔诚的吻,如同羽毛般,极其轻柔地落在了她的眉心。
“睡吧,” 他无声地低语,“我会守着。守着你,守着我们的…家。”
哪怕这个“家”只有一张旧床,四面陋壁。
……
清晨的阳光透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窗户,毫无保留地洒满了小小的房间,带来一丝暖意,也带来了新一天的现实。
沈清蘅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靠墙的位置,滚到了床铺中央,而Thyme则紧贴着床边,几乎半个身子悬空,却依然保持着侧身面向她的姿势,一只手臂还虚虚地环在她的腰侧,保护着她不会掉下去。他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孩子气的疲惫。
看着他为了让自己睡得安稳而委屈的睡姿,沈清蘅的心像被温水浸泡过,酸软一片。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环在自己腰侧的手,动作轻得像羽毛,生怕惊醒他。然后,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
简单的梳洗后,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和同样空荡荡的钱包(Thyme的现金昨晚付房租和买食物已经所剩无几),轻轻叹了口气。生存的压力,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摆在眼前。她需要钱,需要食物,需要…让生活继续下去。
她拿出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以前打工的便利店店长的电话。电话很快接通,店长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惊讶和关切传来:“清蘅?是你啊?好些了吗?听说你受伤了?”
“王叔,我…好多了。” 沈清蘅低声说,“我想问问…店里还需要人手吗?我…随时可以上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王叔的声音带着歉意:“清蘅啊…不是叔不想帮你。是…唉,上面有人打过招呼了,说…说不能再录用你了。叔也没办法啊…”
意料之中。沈清蘅的心沉了沉,但并未绝望。“没关系,王叔,谢谢您。” 她挂了电话,又尝试联系了另外两家她曾兼职过的快餐店和奶茶店,得到的答复如出一辙——委婉的拒绝。Paramaanantra夫人的手,比她想象的伸得更长更快。她的“封杀令”,已经开始生效。
就在她握着手机,思考着还能去哪里找工作时,床上的Thyme动了动,发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睁开了眼睛。他显然没睡好,眼神还有些迷蒙,但看到站在窗边的沈清蘅,立刻清醒了大半。
“醒了?感觉怎么样?” 他坐起身,揉了揉眉心,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还好。” 沈清蘅收起手机,不想让他担心,“你…饿了吧?我出去买点早餐。”
“我去!” Thyme立刻跳下床,动作快得像装了弹簧,“你待着休息!” 他抓起昨晚那件已经半干的皱巴巴衬衫套上,又拿起那个空瘪的钱包看了看,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里面的现金,只够买最简陋的早餐。
“我跟你一起去。” 沈清蘅坚持道。她不想让他独自面对这种落差。而且,她也需要熟悉一下周围的环境。
清晨的老旧街区已经苏醒。空气中弥漫着油炸食品的香气、潮湿的泥土味和淡淡的汽车尾气味。路边摊贩推着车子吆喝,上班族行色匆匆,穿着校服的学生嬉笑打闹。这是一个与Thyme过去生活截然不同的、充满了烟火气和生存压力的世界。
Thyme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高大的身材、英俊却带着倦容的面孔、以及那件与周遭环境极不相称的、即使皱巴巴也难掩质感的昂贵衬衫,引来了不少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他下意识地想皱眉呵斥那些目光,但看到身边安静走着的沈清蘅,又硬生生忍住了,只是绷紧了嘴角,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他们在一个简陋的早餐摊买了几个包子和两杯豆浆。付钱时,Thyme看着摊主油腻的手和沾着污渍的零钱盒,眉头拧成了疙瘩,掏钱的动作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沈清蘅默默接过找回的零钱,小心地放进口袋。
回去的路上,需要乘坐一段短途公交车。拥挤的车厢,混杂的气味,颠簸的路况…一切都让Thyme极度不适。他紧紧护着沈清蘅,避免她被拥挤的人群撞到,自己却被人推搡了好几下,昂贵的衬衫蹭上了不知名的污渍。他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最终只是将沈清蘅护得更紧,咬着牙忍耐着。
回到那个小小的“家”,Thyme看着手里廉价的塑料袋和里面油乎乎的包子,再看看自己衬衫上的污渍,一种巨大的烦躁和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猛地将包子扔在旧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该死!” 他低咒一声,烦躁地扒了扒头发。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最好的东西,如今却连一顿像样的早餐都给不了她,还要忍受这种环境!
沈清蘅静静地看着他发泄般的动作,没有指责,也没有安慰。她默默地走过去,拿起一个包子,剥开塑料袋,小口地咬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平静,仿佛吃的不是简陋的街边早餐,而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她的平静,像一盆冷水,浇熄了Thyme心头的烦躁之火。他看着她安静吃东西的样子,看着她苍白却沉静的侧脸,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取代了愤怒。他走过去,拿起另一个包子,学着她的样子,剥开,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用力咀嚼,像是在和自己较劲。
“下午…我去找Kavin。” Thyme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低沉,“他…路子广。看看能不能先帮我找份…能赚钱的工作。” 说出“赚钱的工作”这几个字时,他明显有些不自在。曾经的Thyme少爷,何曾为钱发过愁?
沈清蘅点点头,没有反对。生存是现实问题,不能只靠意气用事。她想了想,从自己的旧书包里翻出一个薄薄的本子,是她的课堂笔记。“我…可以接一些翻译或者家教的活。网上…应该能找到。”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她不会成为他的累赘。
Thyme看着她手中的笔记本,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即使在困境中也未曾熄灭的光芒,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心疼、敬佩,还有更深沉的爱意。
就在两人默默规划着艰难的生计时——
“咚咚咚。”
一阵不轻不重、却异常清晰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陋室内的宁静。
Thyme和沈清蘅同时抬头,警惕地看向那扇单薄的、仿佛一撞就开的房门。沈清蘅的心跳猛地加速,那种冰冷的预感再次攫住了她——昨晚那个陌生的未接来电!
Thyme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鹰。他示意沈清蘅别动,自己则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门外站着的,不是他预想中母亲派来的凶神恶煞的保镖,也不是警察。
而是一个穿着朴素的灰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中年男人。他手里没有拿任何东西,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个走错门的邻居。
“谁?” Thyme隔着门板,声音冰冷地喝问。
门外的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抬了抬帽檐,露出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没有看猫眼,而是仿佛知道里面的人能看到他,对着门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弯下腰,将一个看起来颇为古旧的、深棕色的硬皮笔记本,轻轻地、无声地放在了门口的地上。
做完这一切,男人直起身,再次压低了帽檐,没有再多看房门一眼,转身,步伐沉稳而迅速地消失在了昏暗的楼道里。
Thyme的眉头紧锁。他迅速打开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那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旧笔记本。他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弯腰捡起了那个本子。
笔记本的皮质封面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边角卷起,颜色也有些暗淡,显然年代久远。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Thyme拿着它回到房间,关上门。
“是什么?” 沈清蘅紧张地问。
Thyme摇摇头,将笔记本递给沈清蘅:“不知道。一个不认识的男人放门口的。”
沈清蘅接过那个沉甸甸的笔记本。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和强烈的心悸瞬间攫住了她!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那粗糙的封面,指尖微微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预感的恐惧和期待,缓缓翻开了第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