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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阁楼时,宴妤已经醒了。她躺在临时搭建的床铺上,望着玻璃穹顶外渐渐亮起的天空,试图记住每一片云朵的形状。今天是离开的日子。
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埃里克总是比她起得早。宴妤慢慢坐起身,收拾好毯子,最后一次环顾这个星空下的透明房间。在这里,她看到了此生最美丽的极光,和一个最难以读懂的男人。
下楼时,埃里克正在厨房准备早餐。他背对着她,肩膀的线条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餐桌上已经放着一个鼓鼓的旅行袋,旁边贴着整齐的标签:"药物(每8小时一次)","热饮配方","路况更新"。
"早。"宴妤轻声说。
埃里克转过身,手里端着两杯咖啡。他穿着那件常穿的深灰色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结实的小臂。"睡得好吗?"
"嗯。"宴妤接过咖啡,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两人都迅速缩回,"谢谢你的阁楼。"
埃里克点点头,转身去翻煎锅里的培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线。宴妤突然很想记住这一刻——煎培根的滋滋声,咖啡的香气,和他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我做了三明治。"埃里克打破沉默,"路上吃。"
"你准备得太周到了。"宴妤看向那个旅行袋,"连路况都打印了。"
埃里克将培根盛到盘子里,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科学实验。"基本准备。"
早餐在相对沉默中进行。宴妤小口啜饮着咖啡,试图找些话题,但每个开头都显得刻意。最终,她决定专注于食物——埃里克做的培根蛋三明治意外地好吃,面包烤得恰到好处,蛋黄保持着完美的流心状态。
"你的厨艺比我想象的好。"她试图活跃气氛。
"生存技能。"埃里克回答,这是他惯用的解释。
饭后,宴妤上楼收拾行李。她的东西不多,很快就整理好了。当她拎着行李箱下楼时,发现埃里克不在主厅。观测站安静得出奇,只有壁炉里的余烬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
"埃里克?"她呼唤道。
没有回应。宴妤走向工作台,发现上面放着一张便签:"去检查道路情况,半小时回。—E.H."
他总是这样,用行动代替言语。宴妤微笑着摇摇头,将便签小心地折好放进钱包。她环顾这个已经有些熟悉的观测站——墙上的极光照片,书架上的专业书籍,茶几下的那本相册...每一处都留下了埃里克的痕迹,和短暂的,她的影子。
她拿起埃里克给的信封,再次翻看那些照片和评注。这些冰冷的参数和简短的观察背后,藏着一个她不熟悉的埃里克——一个会注意到她眉头微皱、笑容原因的埃里克。
当她把照片重新装回信封时,一张之前没注意到的纸片滑了出来。宴妤弯腰捡起,发现这是一张宝丽来照片——埃里克的自拍。他站在观测站门口,表情依然严肃,但眼神柔和了许多。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摄影师与他的第17个理由"。
宴妤的心跳突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这是什么意思?第17个理由?是指她吗?Subject 17B?
她反复翻看照片,确认自己没有遗漏任何细节。埃里克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件黑色羽绒服,背景中的雪地上有新鲜的脚印——这是昨天拍的,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宴妤抬头看向窗外,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道路已经通了,她的行李收拾好了,下一站的酒店也预订了。一切都在按原计划进行。
除了她的心。
那张照片在她手中仿佛有了温度,烫得她无法忽视。宴妤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抓起车钥匙和信封,冲出观测站。寒冷的空气瞬间包围了她,但她几乎感觉不到。越野车就停在门口,发动机盖上还覆着一层薄霜。
宴妤发动车子,暖气慢慢开始工作。她最后看了一眼观测站——这个意外成为她旅途中最难忘一站的地方,然后踩下油门。
车子驶上公路,积雪已经被铲到两侧,路面状况比想象中好。宴妤打开GPS,设定前往雷克雅未克的路线。预计三小时车程,足够她理清思绪。
但那张照片就放在副驾驶座上,埃里克严肃的面孔时不时闯入她的视线。"第17个理由"...这个短语在她脑海中回荡,像一首无法忘记的旋律。
开了约莫半小时后,宴妤突然猛打方向盘,在下一个休息区掉头。她需要确认一些事情,需要看清那些暗房里的照片,需要知道埃里克到底如何看待Subject 17B。
回程的路似乎比去时短。宴妤的心跳随着里程数的减少而加速。就在距离观测站还有五公里的地方,一块醒目的路障拦在路中央,旁边站着两个穿反光背心的工人。
"前方山体滑坡,道路封闭。"一个工人走近她的车窗,"至少要六小时才能疏通。"
宴妤眨了眨眼。"没有其他路可以绕吗?"
"只有回头,从E1公路绕行。"工人摇摇头,"但那要多花四个小时。"
宴妤看向前方被封锁的道路,又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这意味着她要么在车上过夜,要么...
"最近的住宿在哪里?"她问道,已经知道答案。
"只有那个极光观测站了,往回开三公里。"工人指了指她来的方向,"不过那是私人领地。"
"没关系。"宴妤努力控制上扬的嘴角,"我认识那里的主人。"
调转车头时,宴妤的心跳快得不像话。这不是她的决定,是命运的安排——又一次暴风雪,又一次封路,又一次将她带回埃里克身边。
观测站很快出现在视野中,烟囱里冒着轻烟,说明埃里克已经回来了。宴妤停下车,深吸一口气,走向门口。
她没有敲门,直接推门而入。观测站里温暖如常,但空无一人。
"埃里克?"她呼唤道。
没有回应。宴妤放下行李,环顾四周。工作台上的相机不见了,厨房里的咖啡还冒着热气。她的目光落在暗房的门上——一道红光从门缝中透出。
宴妤毫不犹豫地走向暗房,轻轻推开门。红光笼罩的小空间里,埃里克背对着门口,正在冲洗照片。听到声音,他猛地转身,灰蓝色的眼睛在暗房特殊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
"你回来了。"他说,声音平静,仿佛早已预料。
"道路封了。"宴妤走进暗房,随手关上门,"山体滑坡。"
埃里克点点头,没有多问。他转身继续冲洗照片的动作,但宴妤注意到他的手指微微发抖。
"你在洗什么?"她走近,在红光下眯起眼睛。
工作台上摊着几张湿漉漉的照片——观测站的沙发,空荡荡的;阁楼的望远镜,无人使用;厨房的餐桌,只有一副餐具...
"这些是..."
"你离开后的观测站。"埃里克的声音低沉,"记录变化。"
宴妤的心猛地一紧。这些照片里没有她,却处处是她的影子——沙发上她常坐的位置,阁楼她使用的望远镜,餐桌上她习惯摆放餐具的地方...
"为什么?"她轻声问。
埃里克放下镊子,转向她。在暗房的红光下,他的表情难以辨认,但声音异常清晰。"母亲的理论。"
"什么理论?"
"极光与心灵的相遇。"埃里克走向书架,从笔记本中抽出一页纸,"她相信某些人会在极光下产生特殊连接,就像粒子的量子纠缠。"
宴妤接过那张纸,上面是优雅的手写英文:"...当两个灵魂在极光下共振,即使分离,也会在彼此的位置留下痕迹,如同极光过后大气中残留的离子..."
她抬起头,发现埃里克正注视着她,目光中有种她从未见过的热度。
"所以这些照片..."
"是痕迹。"埃里克接过她的话,"你留下的。"
暗房的红光给这一刻增添了超现实的质感。宴妤感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房间都能听见。她拿出那张宝丽来照片。
"这是什么意思?'第17个理由'?"
埃里克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瞬。他接过照片,手指轻轻抚过边缘。"前十六个...都离开了。"
"而我是第十七个。"
"嗯。"
"所以我是...什么理由?"
埃里克放下照片,从工作台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夹。打开后,里面是十六张照片——十六个不同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张背面都标注着日期和"Subject"编号。
"这些都是..."
"过去十年的观察对象。"埃里克轻声说,"他们都只停留一个极光季。"
宴妤翻看着这些照片,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Subject 17B的意思是..."
"第十七个观察对象。"埃里克直视她的眼睛,"B代表..."
"代表什么?"
"Breakthrough."埃里克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突破点。"
这个词在暗房的红光中悬浮,带着某种决定性的重量。宴妤突然理解了那些照片,那些评注,那个特殊场合的红酒——埃里克用他唯一知道的方式记录着心动的轨迹,像一个科学家记录实验数据般精确而诚实。
"你想让我留下吗?"她直接问道。
埃里克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向墙上的照片,指向那张编号"Subject 17B-17"——她在阁楼仰望极光的侧脸。
"心跳干扰了长曝光。"他重复着照片背面的评注,然后转向她,"但它让画面有了生命。"
这不是直接的回答,但宴妤理解了。她向前一步,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暗房的红光给埃里克的脸庞蒙上一层温暖的色调,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冷峻。
"我可以多留几天。"她轻声说,"等路修好。"
埃里克微微点头,但宴妤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光芒——那是比极光更罕见的,埃里克·霍夫森的喜悦。
"我去准备午餐。"他说,转身想离开暗房。
宴妤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等等。"
埃里克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宴妤鼓起勇气,绕到他面前,踮起脚尖,轻轻吻在他的脸颊上。那一瞬间,她感到埃里克整个人都僵住了。
"谢谢你等我回来。"她低声说。
当她退后一步时,看到了埃里克脸上罕见的表情——介于震惊和柔软之间的某种状态,像是冰川在春日阳光下第一次出现裂痕。
"午餐。"他最终说道,声音略显嘶哑,"你需要补充维生素。"
宴妤微笑着点点头,让他从暗房逃离。她知道这对埃里克来说已经是巨大的情感表达——就像极光一样,有些美丽需要耐心等待,才能在黑暗中绽放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