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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降临观测站时，宴妤已经准备好了相机和三脚架。窗外的天空呈现出清澈的深蓝色，没有一丝云彩——完美的极光观测条件。埃里克在阁楼上调试设备，金属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偶尔从楼梯间传来。

宴妤检查着相机电池，思绪却飘回下午那杯红酒，和埃里克说的那句话。"母亲，父亲，然后是你。"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一个冰岛极光摄影师的重要人物名单上，更没想过这会对她产生如此大的影响。

"宴妤。"埃里克的声音从阁楼传来，"上来吧。"

楼梯比宴妤记忆中的更窄，她小心地端着相机，一步一步向上。推开阁楼的小门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了呼吸——整个玻璃穹顶已经被擦得晶莹剔透，星空一览无余，而埃里克站在中央的天文望远镜旁，身后是几台架好的相机，像一支等待极光的军队。

"这里..."宴妤转了一圈，仰头望着浩瀚的星空，"每次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埃里克调整着一台相机的角度。"北极星方向，KP指数还在上升。"

他的声音平静，但宴妤已经学会了从那些细微的动作中读取情绪——他右手指节轻轻地敲击着三脚架，那是他期待时的小习惯。

宴妤架好自己的设备，在埃里克身旁坐下。阁楼比前几天暖和多了，显然也经过了温度调整。她想起那张贴在冰箱上的注意事项清单，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你经常在这里观测吗？"她问道。

"重要的时候。"埃里克递给她一个暖手炉——还是他母亲留下的那个，"极光特别强的夜晚。"

宴妤接过暖手炉，指尖不小心碰到埃里克的手掌。那一瞬间，两人都像被静电击中般迅速缩回手。暖手炉差点掉在地上，埃里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它。

"抱歉。"宴妤感觉脸颊发烫。

埃里克没有回应，只是将暖手炉稳稳地放在她手中，然后回到自己的设备前。但宴妤注意到，他的耳尖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发红。

沉默在阁楼中蔓延，但并不令人不适。宴妤小口啜饮着埃里克准备的薄荷茶，望着头顶的星空。在雷克雅未克的光污染下，她从未见过如此清晰的银河。

"看。"埃里克突然指向北方。

宴妤抬头，只见一道微弱的绿色光带如同轻纱般垂挂在天际。她立刻拿起相机，调整焦距。

"慢一点。"埃里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先看，再拍。"

宴妤放下相机，按照他说的，先用肉眼欣赏这大自然的奇迹。极光渐渐变得强烈，从淡绿变成鲜艳的翠绿，像被无形的手拂动的绸缎，在夜空中舞动。

"太美了..."她轻声感叹。

埃里克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用广角，f/2.8，ISO1600。"他指导道，声音低沉。

宴妤按照他的建议调整参数，按下快门。相机显示屏上立刻呈现出令人惊叹的画面——极光的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比她肉眼看到的还要震撼。

"这太神奇了！"她忍不住转向埃里克，"谢谢你教我这些。"

埃里克只是微微点头，但宴妤捕捉到他嘴角一闪而过的笑意。就在这时，极光突然爆发，整个天空仿佛被绿色的火焰点燃，光带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变幻出各种形状。

宴妤惊讶得忘了拍照，只是仰着头，张大嘴巴。埃里克却迅速按下快门，然后——他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背，引导她调整相机角度。

"这里。"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耳际，"看这个方向。"

宴妤的手在埃里克的引导下微微转动，但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相机上了。埃里克的手掌温暖而干燥，覆盖在她的手上，那种触感让她心跳加速。更令人惊讶的是，他似乎没有立即松开的意思。

极光在头顶舞动，宴妤假装专注于取景框，埃里克也假装只是为了教学需要才握住她的手。但谁都没有先松开。

"你的心跳太快了。"埃里克突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宴妤惊讶地看向他。"什么？"

"相机。"埃里克指了指她手中的设备，"手抖会影响长曝光。"

"哦。"宴妤松了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我会注意的。"

极光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期间他们轮流拍摄，偶尔交换设备建议，但谁都没再提起那个短暂的接触。当极光渐渐减弱时，埃里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

"给你看。"他递给宴妤，语气中有一丝罕见的犹豫，"母亲的观测记录。"

宴妤小心地接过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极光日志"几个字已经有些褪色。翻开第一页，是工整的英文笔记：

"1994年10月12日，KP指数6。极光呈现罕见的红色边缘，据当地传说，这是女武神在挑选阵亡勇士..."

笔记详细记录了每次极光活动的科学数据，但穿插着民间传说和个人感想。宴妤一页页翻阅，仿佛看到了一个热爱科学又充满诗意的女性形象。

"她真了不起。"宴妤由衷地说。

埃里克点点头，目光柔和。"她相信极光不只是物理现象。"

宴妤继续翻阅，突然从笔记本中滑出一张照片——年幼的埃里克站在极光下，手里拿着一台玩具相机，表情严肃得不像个孩子。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我的小科学家，记住，最美的画面来自心灵，而非镜头。"

"这是你第一次拍极光？"宴妤微笑着问。

埃里克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抚过边缘。"五岁。母亲说我把相机拿反了。"

这个简单的小故事让宴妤看到了埃里克不为人知的一面。她想多问些关于他母亲的事，但埃里克已经站起身，走向阁楼的小窗。

"道路明天会通。"他背对着她说，声音平静，"我已经打印了路况图和最近的天气预报。"

宴妤的心突然沉了下去。她几乎忘记了，这场因暴风雪而起的意外停留终有结束的时候。

"嗯。"她轻声回应，"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埃里克转过身，灰蓝色的眼睛在星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药物放在玄关的袋子里，剂量都标好了。"

他总是这样，用实际的行动代替情感的表达。宴妤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母亲还活着，会怎样评价这个把自己封闭在科学观察中的儿子。

"埃里克，"她鼓起勇气问道，"我能看看暗房里的那些照片吗？正式的。"

阁楼陷入短暂的沉默。极光已经褪去，只剩下星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他们身上。

"可以。"最终埃里克回答，"但不是现在。"

宴妤点点头，理解这是他设定的界限。他们收拾好设备，一前一后走下阁楼。观测站的主厅比阁楼温暖许多，壁炉里的火还在燃烧，显然是埃里克提前设置的。

"最后一杯？"宴妤指向那瓶特殊场合的红酒，瓶中只剩一个杯底的量。

埃里克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出两个小酒杯。"最后一杯。"

他们坐在壁炉前，分享着那点珍贵的酒液。宴妤注意到埃里克喝酒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和他放下酒杯时留在杯沿的淡淡唇印。

"你接下来去哪里？"他突然问道。

"按原计划是去雷克雅未克，然后飞挪威。"宴妤转动着酒杯，"但我可能会调整行程。"

埃里克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宴妤注意到他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了两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挪威的极光季也不错。"他最终说道，语气专业得像在给旅行建议。

宴妤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埃里克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直视她。"说什么？"

"比如...别走？或者路上小心？或者..."宴妤的声音越来越小，"算了，没什么。"

壁炉里的火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埃里克站起身，走向书架，从一本厚重的摄影集中取出一个信封。

"给你。"他递给宴妤，"路上看。"

宴妤接过信封，感觉里面像是照片。"这是什么？"

"Subject 17B的完整记录。"埃里克平静地说，"所有参数和...注释。"

宴妤的心跳突然加速。她小心地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内容——是几张照片的缩略打印件，每张背面都写着精确的光线参数和一句简短的评注：

"Subject 17B-1：入门时，体温38.2℃，极光反射在眼中形成完美的绿色光斑。"

"Subject 17B-5：专注时眉头会轻微皱起，像在解构光线。"

"Subject 17B-12：第一次笑，原因未知，建议进一步观察。"

最后一张是昨天拍的，她在阁楼仰望极光的侧脸，背面写着："Subject 17B-17：心跳干扰了长曝光，但画面因此有了生命。"

宴妤抬起头，发现埃里克正注视着她，目光中有一丝罕见的紧张，像是等待实验结果揭晓的科学家。

"这些..."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这些不是科学记录。"

"不全是。"埃里克承认道，声音低沉。

壁炉的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宴妤突然很想触碰那道光线下的阴影。但就在这时，埃里克退后一步，回到了那个安全距离。

"该休息了。"他说，声音恢复了平常的冷静，"明天要早起。"

宴妤点点头，将照片小心地放回信封。她走向沙发——这几天已经成了她的临时床铺，却发现上面放着一套干净的床单和毛毯，比平时厚实许多。

"阁楼。"埃里克指了指楼上，"你睡那里今晚。视野好。"

这是他表达关心的方式——给她最好的极光观测位置，在最后一晚。宴妤抱起毯子，突然意识到自己会多么想念这种沉默的温柔。

"晚安，埃里克。"她在楼梯口停下脚步。

埃里克站在壁炉旁，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晚安，宴妤。"

这是他第二次完整地叫她的名字，不带任何"Subject"前缀。这个认知伴随着宴妤进入梦乡，在阁楼的星空下，她做了一个关于绿色极光和温暖手掌的梦。

最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