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等着记忆中的少年郎,带着十里红妆来迎娶。
我想象着,成亲那日该是个春光明媚的好时节。
万物复苏,春花烂漫,他一袭红衣,执我之手,拜天地高堂,行夫妻对礼……从此相守一生。
可人不能太贪心,我命不好,终究是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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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河年的第一个春天,并未在期待的日子降临。
初绽的花朵在料峭的春风里,颤巍巍地轻晃。
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压断了院子里那棵今春刚开花的小树那细嫩枝条。
屋内,光线昏沉。
榻上女子面色惨白,双眸紧闭,鲜红的血水不断从嘴角汩汩涌出。
守在一旁的丫鬟低声啜泣,语气哽咽:“小姐,您再撑一撑……老爷已派人进宫去请太医了。”
她的意识在混沌中浮沉,唯有一个声音固执地萦绕:要等。
她是花溶月,沈府的表小姐。其外祖父乃上一任翰林学士。自幼父母双亡,五岁那年被从陵川接回京中沈府。因体弱多病,深居简出,天启城的世家贵女,竟无一人相识。
萧崇眼盲之后,沈学士仍愿悉心教授。
因此,两人相识甚早。
只可惜,彼时已是少年的萧崇遇见的……不过是个几岁稚童的花溶月。
懵懂间,她曾认真许诺:“长大以后,我要嫁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花溶月终于挣扎着在弥漫的苦涩药味中醒来。
“醒了?”
耳边传来清润的男声。花溶月抬眼望去,看清那张脸的刹那,呼吸微窒。
来人正是当今天子,萧崇。
“陛下……”她气息微弱。
萧崇未待她多言,便以不容置喙的口吻道:“嗯。孤已安排妥当,不日便送你去雪月城养病。”
她定定地望着他,眼眶倏地红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哽咽:“陛下……臣女不愿去……臣女……等不起了……”
一个女子,最好的年华能有几年?
韶华易逝,红颜弹指老,她怕……怕自己再也等不到那一天,更怕再见不到他。
更何况,她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花溶月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久。
所以母亲让她顶替了回都城路上亲眷仆从皆死于匪徒的官宦之女,希望她能借他人身份活下去。
可事实证明,偷来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的——她终究还是活不长久。
国师预言活不过二十的人其实不止叶若依一个,只是她身份低微,无人记得罢了。
不要奢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花溶月不甘心。
如今她已十九岁,不求寿数绵长,只求能嫁给他。
年少的萧崇曾许诺会给她一点喜欢,他不能食言。
在沈府,她的存在感极低,连容貌也不算出众。沈学士更不愿见她,怕想起亡女。
其实她本就不是,所以生得并不像。
可沈学士还是怕想起……
只有他,只有萧崇。
待她以礼,让她觉得自己并非可有可无。
“孤说过会纳你进宫,决不食言。”
萧崇的指尖轻轻拭去花溶月落下的泪,话语里带着怜惜,却也只是一句承诺。
他未曾料到,她竟会如此执着。
可他年长于她,所能给予的,也唯有这一个承诺了。
除此之外,再无力给予更多。
深宫寂寥,日后更将有无数世家女子入宫。
萧崇心底,其实并不愿花溶月踏入这里。
世人所向往的皇宫,也只不过是一座牢笼罢了。
他不愿她,余生所困。
三城主的医术高明,当能救她。不如……多去外面看看这广阔天地。
如此,她便不会再将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身上了。
花溶月没有拒绝的权利。
帝王之言,莫敢不从。
她知道,他不过是哄着自己罢了。
可他怎就这般好?好到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哪怕斥她痴心妄想,讽她不过如此,她也不会再心存妄念了。
你为何,不能狠心一些啊。
又过了几日,花溶月身体稍有好转,便乘着马车去往雪月城。
她在房中久候,直至要离开的那一刻,也未能等到萧崇来相送。
也是,他身为帝王,定然公务繁忙,
怎会来送自己呢?
马车驶离天启城门,花溶月轻轻掀开帘子,
所见却只是庸碌百姓。
而此刻,萧崇正立于城楼之上,目送花溶月远去,也看着她眼中再次浮现的失望。
“陛下若是不舍,何故送花小姐离开?”
“臧冥,喜欢……未必是要紧握在手中的。万事不可强求。”
花溶月是没有这个命的。
若一味强求,只怕更会活不长了。
正因尚存一丝情意,萧崇才希望她能平安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