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出逃

冰冷，坚硬，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金属气息。这是沈知殷十九年生命里最熟悉的味道。赫尔海姆冰穹研究所，一个深埋在永久冻土层下、由钢铁和强化玻璃构筑的巨大蜂巢。惨白的灯光永远恒定，不分昼夜，只有偶尔仪器运作时发出的嗡鸣和液体滴落声，才勉强证明时间并未彻底凝固。

　　沈知殷赤脚踩在冰冷的合金地板上，足音被吸音材料吞噬，留下死一般的寂静。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洗得发白的实验服，堪堪遮住少年人清瘦的腰身和修长笔直的双腿。淡金色的头发，像一捧被精心修剪过的、失去了生命力的枯草，半扎成一个小小的狼尾，几缕碎发垂落在他光洁的额前。霜晶蓝的瞳孔，是这片苍白世界里唯一的异色，却也像极地永不融化的寒冰，映不出丝毫波澜。

　　他穿过长长的、空无一人的走廊。两侧是一排排一模一样的强化观察室，厚厚的单向玻璃后面，偶尔能看到和他一样穿着实验服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或麻木地重复着指令动作。他们是编号，是耗材，是“瓦尔基里计划”中孕育的、尚未完全打磨成型的“武器”。

　　警报的尖啸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死寂！

　　刺目的红光瞬间充斥整个空间，疯狂旋转闪烁，如同地狱睁开了一只只猩红的眼睛。冰冷的合成女声在头顶回荡，毫无感情：“A-7实验体生命体征异常！能量反应溢出阈值！执行最高级别强制收容！重复，执行最高级别强制收容！”

　　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两端轰然逼近，沉重、迅捷，带着金属靴底撞击地板的铿锵。

　　沈知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霜晶蓝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像是冰湖深处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了右手，五指微微张开，指尖对着身后蜂拥而来的方向。

　　嗡——

　　空气瞬间凝结、扭曲！肉眼可见的寒霜以他指尖为中心，如同投入水面的涟漪，无声却狂暴地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狂奔在最前面的两名身着黑色厚重防护服、手持电击枪的守卫，动作骤然僵直！刺骨的白色冰晶瞬间爬满了他们的全身，将他们连同手中武器一起，冻结成了两座惊愕的冰雕，连表情都凝固在最后一刻的狰狞上。

　　冰层蔓延的“滋滋”声在警报的喧嚣中显得异常清晰。沈知殷甚至没有看一眼自己的“作品”，他收回手，身形一晃，已如一道淡金色的幻影，加速冲向前方走廊的尽头——那里，是通往地面唯一、也是防卫最森严的升降平台入口。

　　“拦住他！不惜一切代价！” 扩音器里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男声，是主管实验员哈伦博士。

　　更多的守卫从侧翼通道涌出，密集的枪口抬起，闪烁着致命的蓝光。高能麻醉弹、束缚网发生器……足以瞬间放倒一头成年北极熊的火力网瞬间成型。

　　沈知殷的瞳孔猛地收缩，霜晶蓝的深处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那些瞄准他的武器轮廓。他身体前倾，几乎是贴着地面滑行，双手同时向前方地面猛地一按！

　　轰隆！

　　不是爆炸，而是极致的冻结！他前方的合金地板连同涌出的守卫，瞬间被一层突兀升起的、厚达半米的、闪烁着金属寒光的坚冰墙壁彻底封死！冰墙边缘犬牙交错，锐利如刀锋，将后续涌来的守卫死死隔绝在外。冰墙内部，被冻结的守卫们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如同琥珀中的昆虫，生机被瞬间剥夺。

　　冰墙隔绝了视线，也阻断了大部分火力。沈知殷没有丝毫犹豫，身体腾空而起，像一只轻盈却迅捷的雪鸮，扑向升降平台厚重的合金闸门。闸门上的红色警示灯急促闪烁，正在强行关闭！

　　距离闸门还有三米。闸门闭合的速度远超他的冲刺！

　　就在冰冷的合金边缘即将合拢的刹那，沈知殷眼中霜晶蓝的光芒骤然炽盛！他伸出的右手五指猛然收紧，仿佛凭空攥住了某种无形的力量！

　　咔！嚓嚓嚓！

　　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响起！那扇足以抵挡小型爆破的合金闸门，其边缘处瞬间凝结出大片惨白冰晶，紧接着，厚重的合金门板在一种沛然莫御的极寒之力作用下，竟硬生生被冻结、变形、撕裂！扭曲成一个不规则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断裂的金属边缘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警报声更加凄厉刺耳，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红光在他身上疯狂跳跃。

　　沈知殷没有丝毫停顿，身体化作一道淡金色的流光，从那个由他亲手撕裂的、冒着森森寒气的金属破洞中，一闪而过！

　　身后，是彻底失控的警报和被坚冰封锁的绝望追兵。

　　眼前，是深不见底、直通地表的巨大垂直井道。冰冷的气流裹挟着上方传来的、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气息——那是风的味道，带着尘土、金属锈蚀，还有一种……陌生的、干燥的、难以形容的颗粒感。

　　没有梯子，没有缆绳。只有光滑冰冷的井壁和下方令人眩晕的黑暗深渊。

　　沈知殷没有丝毫犹豫。他纵身一跃，直直坠入那片黑暗。

　　自由落体的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狂风在耳边呼啸，撕扯着他单薄的实验服和淡金色的发丝。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虚无。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冰冷的气流刮得脸颊生疼。就在身体即将失控的瞬间，他猛地扭身，霜晶蓝的瞳孔锁定了下方急速放大的、某个凸起的巨大管道支架！

　　他伸出手，不是去抓，而是对着那支架狠狠一按！

　　嗤——！

　　刺骨的寒气喷薄而出！支架表面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光滑如镜的冰层！沈知殷借着下坠的冲势，身体在空中一个不可思议的拧转，双脚精准地踏上了那片刚刚形成的冰面！

　　滋啦——！

　　尖锐的摩擦声刺破风声！冰屑四溅！巨大的冲击力被冰面的缓冲和他身体极限的柔韧性化解。他像一只在冰崖上跳跃的雪羚，借着冰面提供的短暂着力点，再次腾跃而起，扑向下方另一个可供借力的点。

　　每一次下落，每一次冰霜凝结，每一次惊险的踏跃，都在与死神共舞。井壁在视野中模糊成一片冰冷的灰色光影。上方追兵的叫喊和射击声早已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不知下坠了多久，下方终于不再是纯粹的黑暗。一点微弱的光亮在视野尽头显现，越来越大，伴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属于地表世界的嘈杂声音——机械的轰鸣、隐约的人声、还有某种规律而沉闷的撞击声。

　　那是……海的声音？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咸涩、腥苦的味道灌入口鼻，与研究所里消毒水和培养液的味道截然不同。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沉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挣扎着，凭借着实验体被强化过的体质，奋力划动四肢，破开冰冷沉重的海水，朝着头顶那片模糊晃动的光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