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盯着天花板，数到第一百三十七只想象中的绵羊时，终于放弃了入睡的尝试。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像监狱的栏杆。他翻了个身，床单因为反复的辗转而皱成一团。
自从发现那本相册后，他的脑子就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相册里那个记录他点点滴滴的许程，和现实中那个冷着脸逼他写检讨的许程，到底哪个才是真实的？
楼下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许程还没睡。许念摸出枕头下的手机——凌晨一点二十。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把耳朵贴在门上。冰箱门打开又关上，水龙头短暂地响了一下，然后是微波炉的嗡嗡声。许程在热牛奶，这是他工作到深夜时的习惯。
许念的胃轻轻抽搐了一下。小时候他做噩梦醒来，许程总会给他热一杯牛奶，加半勺蜂蜜。现在许程只热自己的份了。
他蹑手蹑脚地回到床上，抓起手机划开屏幕。三条未读消息，都来自齐鸣。
"派对确定周六晚7点，带够钱就行"
"有好东西等着你"
"别告诉你家那个控制狂哥哥"
许念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齐鸣所谓的"好东西"八成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回复："知道了，我会去。"
发完这条消息，他立刻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好像这样就能逃避自己的决定带来的后果。床头的闹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谴责他。
第二天早上，许念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时，许程已经穿戴整齐坐在餐桌前看报纸，面前摆着两杯牛奶和烤好的吐司。许程抬眼看了看他，"坐下吃早饭。"
声音平静得仿佛昨晚的争执没发生过。许念沉默地坐下，拿起一片吐司机械地咀嚼。牛奶是温的，加了蜂蜜，和他小时候喝的一模一样。这个发现让他喉咙发紧。
"我今天要加班，可能回来晚。"许程折起报纸，"冰箱里有做好的饭菜，你热一下就能吃。"
许念点点头，眼睛盯着杯中的牛奶。许程的西装袖口有一处小小的脱线，他注意到。那件西装许程穿了快四年，却从没给自己买过新的，反而每个季度都会带许念去买衣服。
"作业写完再玩电脑。"许程起身拿起公文包，"晚上我会检查。"
"知道了。"许念低声应道，仍旧没抬头。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后，许念才长出一口气，肩膀放松下来。他三两口解决掉剩下的早餐，把盘子扔进水槽，转身上楼。
经过许程的卧室时，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门虚掩着，许程从不锁门。许念左右看了看，确定许程确实出门了，才轻轻推开门。
房间整洁得几乎没有人气，床铺平整，书桌上文件分类摆放。唯一显得凌乱的是床头柜上几本翻开的专业书籍和半杯已经冷掉的茶。许念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书桌最下面的抽屉上——那里微微突出一个相册的边角。
心跳加速，许念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地放着几本相册，最上面那本就是他前天看到的那本。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翻开。
还是那些照片，但这次他注意到更多细节：每张照片旁边不仅有简单的标注，还有许程写的小段文字。"念念今天第一次自己读完一本故事书，骄傲得不得了，奖励冰淇淋一个"、"念念摔跤磕破膝盖，没哭，比昨天勇敢"...
许念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放下这本，拿起下面那本更厚的。这本全是他的成绩单、奖状和许程写的评语，从小学一直到去年。"数学98分，进步很大，但语文作文可以更用心"、"校园运动会100米第三名，跑步姿势还需要调整"...
最底下是一本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育儿笔记"三个大字，下面一行小字："许念成长记录，从八岁开始"。
许念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笔记本里按日期记录着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不仅有大事件，还有许程观察到的细微变化："念念今天吃饭时多夹了青菜，挑食有改善"、"开始对摄影感兴趣，存钱给他买相机"...
最新的一页写着昨天的日期："与念念发生冲突，动手打了他，后悔。但他最近的行为确实越来越出格，不知该如何引导。也许林阿姨是对的，我太严厉了？"
字迹有些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许念猛地合上笔记本，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他把所有东西按原样放回去，轻轻关上抽屉，逃也似地离开了许程的房间。
整个上午，许念都心不在焉。他坐在书桌前假装写作业，但笔记本上的字句不断浮现在脑海中。许程后悔打他了？那个永远一副冷静自持模样的许程，居然会偷偷写日记表达后悔？
下午三点，手机震动起来。齐鸣发来消息："别忘了明天晚上的派对，地址发你。穿酷点。"
许念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但另一种叛逆的冲动最终占了上风。他回复："一定到。"
晚上七点，许程还没回来。许念热了冰箱里的饭菜，一个人坐在餐桌前吃。电视里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主持人夸张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回响。
八点半，门终于开了。许程一脸疲惫地走进来，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也松开了。他看到许念还在客厅，微微愣了一下，"作业写完了吗？"
"写完了。"许念关掉电视，起身往楼上走。他不想和许程共处一室，那些笔记本里的内容让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哥。
"等等。"许程叫住他，"我看看你的作业。"
许念僵硬地转身，从书包里掏出作业本递过去。许程翻开，眉头渐渐皱起。"这就是你写的作业？"他指着几处明显潦草的地方，"连基本格式都不对。"
"反正内容没错就行了。"许念耸耸肩，伸手想拿回作业本。
许程躲开他的手，"重写。"
"凭什么？我已经写完了！"许念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
"凭我是你哥，凭我对你的要求不只是'写完'。"许程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许念，你到底怎么了？以前你从来不会这样敷衍了事。"
"以前我小，现在我有自己的想法了不行吗？"许念一把抢过作业本，"你又不是我亲哥，凭什么管我这么多？"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许程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细线。房间里安静得可怕，连时钟的滴答声都仿佛消失了。
"如果你这么想回福利院，明天我就送你回去。"许程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去重写作业。"
许念张了张嘴，想道歉，想收回那句话，但自尊心堵住了他的喉咙。他转身冲上楼，重重地摔上房门。
扑到床上，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胸口像是被撕裂成两半。一半叫嚣着许程活该，谁让他总是那么专制；另一半却疯狂地后悔，那些笔记本上的字句不断闪回在眼前。
门外，许程的脚步声停在门口，但敲门声始终没有响起。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远去，下楼去了。
许念翻出手机，盯着齐鸣发来的地址。明天，他要证明给许程看，没有那些该死的规矩，他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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