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带事件后的第三天，许念依然拒绝和许程说话。
早晨七点，闹钟刺耳地响起。许念一把拍掉闹钟，翻了个身，身后的伤已经不那么疼了，但心里的愤怒丝毫未减。楼下传来许程做早餐的声音——煎蛋的滋滋声，面包机弹出的"叮"一声，还有那该死的永远准时的咖啡机运转声。
许念慢吞吞地起床，故意把动静弄得很大。他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泛红着眼眶说再也不原谅许程了，但他要让许程知道，自己不是没有脾气，不是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他踢开房门，重重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像是要把楼梯踩穿。厨房里，许程背对着他正在切水果，肩膀的线条在衬衫下绷得紧紧的。
"早餐在桌上。"许程头也不回地说，声音平静得仿佛那晚的失控从未发生过。
许念瞥了一眼餐桌——煎蛋、吐司、切好的苹果和一杯牛奶。全都是他讨厌的食物组合。他拎起书包就往外走。
"站住。"许程终于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水果刀，"把牛奶喝了。"
许念盯着那杯白色的液体，胃里一阵翻腾。他从小就讨厌牛奶的味道，但许程坚持说对骨骼发育好。"不喝。"他挑衅地说。
许程放下刀，深吸一口气，"许念，我们需要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许念转身要走。
"学校打电话来了。"许程的话让他停在门口，"李老师说你这周已经三次没交作业，今天早上还有物理测验，你准备好了吗？"
许念的肩膀僵了一下。他完全忘了今天有测验。"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的事。"许程没有任何波动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情绪，"我是你哥，也是你的监护人。"
"只是法律上的而已。"许念甩下这句话，推开门冲了出去，没给许程回应的机会。
清晨的空气带着露水的味道，许念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股莫名的躁动。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很伤人，但许程那副永远正确、永远冷静镇定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撕碎那张面具。
走到半路，许念才想起自己没带午餐钱。返回去拿是不可能的，他宁愿饿肚子。路过便利店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只够买一个小面包。这就是今天的午餐了，他自嘲地想，谁让你装硬气。
物理测验一塌糊涂，最后两道大题他连题目都没看懂。交卷时，李老师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许念，放学后留下来。"
放学后的谈话比想象中更糟。李老师不仅批评了他最近的成绩下滑，还提到了他上周在课堂上顶嘴的事。"你以前是个很有潜力的学生，"李老师推了推眼镜，"最近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许念盯着自己的鞋尖，"就是觉得学习没意思。"
"你哥哥知道你这么想吗？"
许念猛地抬头，"别告诉他。"声音里的急切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老师叹了口气，"他已经知道了。学校按规定必须通知监护人。"她递给他一张纸，"这是补课通知，从下周开始，每周二四放学后留校一小时。"
许念攥着那张纸走出办公室，胃里像灌了铅。这下好了，许程又有理由对他失望了。不知为什么，这个念头比补课本身更让他难受。
他为什么会在意呢。许程一直就对他很失望啊……
回到家时已经六点了，许程的车不在车位上。许念松了口气，掏出钥匙开门。冰箱上贴着一张便条："加班，饭菜在冰箱里，热三分钟。——哥"
那个"哥"字写得有些犹豫，墨水比其他字要淡。许念盯着看了很久，才把便条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但热饭时，他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按照许程教的——先微波一分钟，搅拌一下，再两分钟，这样受热均匀。
吃完饭，许念坐在客厅里心不在焉地看电视。八点，许程还没回来。九点，门铃突然响了。许念疑惑地去开门，发现是邻居林阿姨。
"念念，你哥让我来看看你。"林阿姨手里提着一个保温盒，"他打电话说加班走不开，让我给你送点宵夜。"
许念接过保温盒，里面是他喜欢的南瓜粥。"谢谢林阿姨。"他低声说，嗓子突然有点哑。
"你哥好像很担心你。"林阿姨犹豫了一下，"他这几天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许念没回答，只是盯着保温盒上的花纹。林阿姨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就离开了。
十点半，许念洗完澡出来，听到楼下有动静。许程回来了。他轻手轻脚地走到楼梯口，听到许程在厨房里倒水喝，然后是一声长长的、疲惫的叹息。
许念退回自己房间，关上门。他拿出作业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窗外，一轮满月挂在天空，冷清的光照在地板上，像一层霜。
第二天是周六，许念睡到中午才起来。下楼时，他看到许程坐在客厅里看文件，眼镜滑到了鼻尖，眉头紧锁。听到脚步声，许程抬起头，"午餐在微波炉里。"
许念点点头，去厨房热饭。端着盘子出来时，他发现许程正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他悄悄凑近绕道许程身后想仔细听听电话内容。
"...我知道截止日期快到了，但这个项目我真的不能接...不，去德国出差半年绝对不行...我有家庭责任..."
许念僵在原地，盘子差点脱手。德国？出差半年？
"...我弟弟现在处于关键时期...是的，十六岁，叛逆期...不，托给别人照顾不是选项..."
许程的声音里有一种许念从未听过的疲惫和坚定。他轻手轻脚地退回厨房，心跳如雷。许程为了他放弃了去德国的机会？那个总是把职业发展挂在嘴边的许程？
午餐后，许程敲了敲他的房门，"我出去买点东西，两小时后回来。"
许念点点头，等许程一走，他就鬼使神差地走进了许程的房间。书桌上整齐地堆着文件，最上面是一份印着德文和公司logo的邀请函。许念小心翼翼地拿起来，虽然看不懂德文，但"6个月"和"高级工程师培训计划"这几个英文单词他还是认得的。
旁边是一封许程写的回绝信草稿，上面写着："由于家庭原因，很遗憾无法参加此次培训..."
许念的手微微发抖。他记得许程曾经提过这家公司——全球顶尖的工程公司，能去总部培训意味着职业上的巨大飞跃。而现在许程为了他放弃了。
他轻轻放下文件，目光扫过许程的书架。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一本相册，比他之前看到的都要旧。翻开第一页，是一张福利院的照片——年幼的他独自坐在秋千上，低着头。照片旁边是许程的笔迹："第一次见到念念，他看起来那么小，那么孤独。我知道我必须带他回家。"
许念的喉咙发紧。他快速翻了几页，都是他被领养初期的照片，每一张旁边都有许程写的备注。最后一页贴着一张剪报——某公司年轻工程师获创新奖的新闻，照片里的许程笑得自信灿烂。剪报旁边写着："最后一次为自己骄傲，从明天开始，要为两个人负责了。"
一滴水珠落在页面上，许念才发现自己哭了。他慌忙合上相册，放回原处，逃也似地回到自己房间。
那天晚上，许程做了红烧鱼——许念最喜欢但许程很少做的菜，因为许程自己对鱼过敏。吃饭时，许念破天荒地主动开口："听说...你要去德国？"
许程的筷子停在半空，"谁告诉你的？"
"听到你打电话。"许念低头扒饭，"为什么不去？"
"时机不对。"许程轻描淡写地说，夹了块鱼放到许念碗里。
"是因为我吗？"许念抬起头，直视许程的眼睛。
许程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放下筷子，"部分是。你现在需要稳定的环境。"
"我可以去住校，或者...或者跟林阿姨住。"许念自己都不确定为什么要这么说。
许程摇摇头，"我不会在你要紧的时候离开。"他顿了顿，"吃饭吧，鱼凉了。"
许念低下头，突然觉得嘴里的鱼肉失去了味道。晚饭后，他主动收拾了碗筷，还擦了桌子。许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但什么也没说。
睡觉前，许念站在浴室镜子前刷牙，听到许程在客厅里打电话："...是的，我拒绝了...，没有商量余地...他是我弟弟，这就够了..."
许念吐掉嘴里的泡沫，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叛逆的眼神，还有那张和许程没有一丝相似的脸。许程为什么要为他牺牲这么多？仅仅因为八岁那年把他从福利院带出来，就觉得有责任负责到底吗？
回到房间，许念发现床头柜上放着一杯热牛奶和两片止痛药。他盯着那杯牛奶看了很久，最终拿起来一口气喝光。牛奶里加了一点点蜂蜜，刚好盖住他不喜欢的奶腥味。
窗外，月亮被云层遮住了一半。许念躺在床上，回想着那本相册里的内容，还有许程电话里说的话。他翻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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