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病

清晨，许念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惊醒。

他睁开眼，晨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咳嗽声又响起来，是从许程房间里传来的，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许念坐起身，犹豫了一下。冷战已经持续了很多天，自从发现许程为他放弃德国机会后，他心里乱得像团麻，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又一阵咳嗽传来，这次伴随着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许念跳下床，光着脚跑到许程门前，轻轻敲了敲，"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他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僵在原地——许程半靠在床头，脸色潮红，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地上是一个打翻的水杯。听到开门声，许程勉强抬起头，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得起了皮。

"抱...歉..."许程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吵醒你了..."

许念的脚像是自己有了意识，几步跨到床前。他的手刚碰到许程的额头就猛地缩回来——烫得吓人。"你在发烧！"

许程虚弱地摆摆手，"没事...睡一觉就好..."话没说完，又是一阵咳嗽，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

许念转身冲进浴室，翻箱倒柜找出体温计和退烧药。回到许程房间时，许程已经又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许念小心翼翼地把体温计塞进许程腋下，许程微微皱眉但没有反抗。

一分钟后，体温计发出"滴"的一声。许念拿出来一看，39.8度。他的心跳漏了一拍，"得去医院。"

"不用..."许程勉强睁开眼，"抽屉...有药..."

许念翻出药箱，找到退烧药和感冒药，又跑去厨房倒了杯温水。回到房间时，许程已经自己挣扎着坐起来了，但手抖得厉害，差点打翻许念递过来的水杯。

"我来。"许念坐到床边，一手扶住许程的后背，一手把药片送到他嘴边。许程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传到许念手心，烫得惊人。

许程乖乖吞下药片，然后无力地倒回枕头上，眼睛半闭着。许念注意到他的睡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贴在身上。

"你得换件衣服。"许念说，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轻柔。

许程微微点头，但显然没有力气自己动手。许念咬了咬嘴唇，拉开衣柜随便拿了件干净T恤，然后小心翼翼地帮许程脱下湿透的上衣。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许程裸露的上身。许程比他想象的要瘦，肋骨隐约可见，肩膀和手臂上有几处旧伤疤。最引人注目的是左胸上方一个小小的纹身——两个字母"XN"，被一颗小心脏包围着。

许念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碰了碰那个纹身。XN...许念？他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帮许程换好衣服后，许念又去浴室打了一盆冷水，浸湿毛巾拧干，轻轻敷在许程滚烫的额头上。许程发出一声舒服的喘息，睫毛微微颤动。

"谢谢..."许程的声音轻得像羽毛。

许念没回答，只是定时更换毛巾，确保它一直保持凉爽。窗外的阳光渐渐强烈起来，房间里的温度升高了。许念轻手轻脚地拉上窗帘，又打开窗户一条缝让新鲜空气进来。

中午时分，许程的体温稍微降了一点，但仍在38.5度以上。许念煮了白粥，端到床边一勺一勺喂许程吃。许程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张嘴，吞咽，偶尔因为喉咙刺痛而皱眉。

"还要吗？"一碗粥见底后，许念问道。

许程摇摇头，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许念帮他擦擦嘴角，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许程曾经无数次为他做过的事——生病时的照顾，熬夜的陪伴，无微不至的关怀。

下午三点，许程的体温又飙升到39度以上。许念急得翻出手机想叫救护车，但许程虚弱地抓住他的手腕，"再...等等..."

"你烧得太厉害了！"许念的声音因为焦急而提高。

许程摇摇头，"药...会起效的..."说完又陷入昏睡。

许念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双手紧握。许程的手机突然亮起来，一条工作邮件提醒跳出来。许念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锁屏壁纸让他屏住了呼吸——那是他十五岁生日时的照片，许程搂着他的肩膀，两人对着镜头笑。

许程从来没有表现出特别喜欢这张照片的样子，当时甚至抱怨许念笑得太傻。而现在，它被设置成了壁纸。

许念拿起许程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输入自己的生日——密码错误。他想了想，慢慢输入许程领养他那天的日期，手机解锁了。

相册应用右上角显示着惊人的数字：12457。许念点开相册，发现里面全是他——从八岁到现在，按日期整齐排列。有他认真写作业的侧脸，有他睡在书桌上流口水的滑稽样子，有他第一次骑自行车摔倒又爬起来的瞬间...无数他根本不知道被记录下来的时刻。

最新的一张是昨晚拍的——许念在餐桌前低头吃饭的侧影，灯光温柔地勾勒出他的轮廓。照片备注写着："念念今天主动收拾了碗筷。"

许念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放下手机，看向床上昏睡的许程，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傍晚，许程的体温终于开始稳步下降。许念煮了第二锅粥，这次加了一点姜丝和鸡肉末。他坐在床边，看着许程慢慢吞咽，每一次咳嗽都让他的心揪一下。

"你...今天没出去？"许程突然问道，声音还是很沙哑。

许念摇摇头，"没。"

许程的眼睛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亮，他盯着许念看了很久，然后轻声说："对不起..."

许念的手一抖，勺子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为什么道歉？"

"那天...打得太重了..."许程的目光落在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上，"我...失控了。"

许念的喉咙发紧，他没想到许程会提起这件事。"我...活该。"他低声说，"你说得对，那里很危险。"

许程似乎想说什么，但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许念赶紧放下碗，扶他坐起来一点，轻轻拍他的背。咳嗽平息后，许程精疲力尽地靠在床头，眼睛半闭着。

"再睡会儿吧。"许念说，帮许程躺下，重新敷上冰毛巾。

许程很快又陷入昏睡。许念收拾好碗筷，轻手轻脚地回到许程房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许程脸上投下一道银色的线。没有眼镜的遮挡，许程的脸看起来年轻了许多，也脆弱了许多。

许念突然想起八岁那年，他刚到家不久，夜里做噩梦惊醒，许程就是这样坐在他床边，轻声安慰他直到他再次入睡。那时候的许程会温柔地叫他"念念"，会在他发烧时彻夜不眠地照顾他，会因为他学会系鞋带而骄傲地拍照留念。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是从他进入青春期，开始顶嘴、撒谎、挑战规则开始？还是从许程工作越来越忙，眉头越皱越紧开始？

午夜时分，许程的体温又升高了一点。许念不断更换冰毛巾，监测体温，强迫许程多喝水。在一次喂水时，许程半梦半醒间突然抓住许念的手腕，喃喃道："念念...别走..."

许念僵在原地。许程已经很久没叫他"念念"了，平时都是连名带姓地没有任何温度地叫"许念"。这个儿时的小名从许程嘴里说出来，带着发烧特有的迷糊和柔软，让许念的眼眶突然发热。

"我不走。"他轻声回答，反手握住许程滚烫的手指，"我在这儿。"

许程似乎听懂了，眉头舒展了一些，又陷入沉睡。许念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无声地滑落。他急忙用手背擦掉，但新的泪水又涌出来，像决堤的洪水。

他趴在许程床边，无声地哭泣，肩膀剧烈颤抖。所有的委屈、愤怒、不解，还有新发现的感动和愧疚，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倾泻而出。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精疲力竭，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朦胧中，他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过他的头发，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傻孩子..."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在许念脸上，他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条毯子。床上的许程已经醒了，靠坐在床头，虽然脸色仍然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

"体温正常了？"许念揉揉眼睛，声音因为刚睡醒而有些哑。

许程点点头，"37度2。"他顿了顿，"你...昨晚一直在这里？"

许念点点头，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全身的关节因为睡姿不当而发出抗议。"饿了吗？我去做早餐。"

许程的目光落在许念脸上，柔和得不可思议。"嗯。"

许念转身要走，许程突然叫住他，"许念。"

他回过头。

"谢谢。"许程说，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许念点点头，喉咙又有些发紧。他快步走向厨房，心跳如雷。阳光透过厨房窗户洒进来，照亮了整个空间。许念拿出鸡蛋和面包，突然意识到，这是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他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想为许程做一顿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