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阳光透过医务室窗户照进来，落在许念的手背上。校医正在给他清理手臂上的擦伤，酒精棉球碰到伤口时，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忍着点。"校医是个中年女性，动作麻利但不算温柔，"打架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许念抿着嘴没回答。医务室门外，班主任李老师正在和校长低声交谈，时不时朝里面看一眼。许念大概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许念居然打架了，还是在学校郊游这么重要的活动中。虽然这孩子平常在学校也不怎么算听话，但也不至于能和人发生口角的程度。
事情发生在上午的郊游中。学校组织高二年级去城郊的森林公园踏青，许念所在的小组正好和齐鸣那伙人同行。一开始还算顺利，直到中午休息时，齐鸣故意把饮料洒在了带队的历史老师张老师身上。
"哎呀，手滑。"齐鸣笑嘻嘻地说，丝毫没有歉意。
张老师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年轻女教师，脾气很好，只是摇摇头说没关系。但齐鸣变本加厉，开始用各种下流话暗示张老师和他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周围几个男生哄笑起来，还有人拿出手机准备录像。
许念站在人群边缘，觉得眼睛有点痛，胃部也一阵绞痛，他握紧拳头。看着张老师难堪的表情，他突然想起许程曾经说过的话："真正的勇气不是反抗权威，而是在别人都做错的时候坚持做对的事。"
"够了。"许念自己都没意识到已经站了出来，"向老师道歉。"
部分这个年龄的男生简直坏的令人发指。齐鸣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笑起来，"哟，许老师的乖宝宝发话了？怎么，看上张老师了？"
许念感到血液冲上脸颊，但他没有退缩，"我说，道歉。"
"我要是不呢？"齐鸣挑衅地向前一步，几乎贴到许念面前。
后来的事情发生得很快。齐鸣推了许念一把，许念还手，两人扭打在一起。许念没怎么遇到过这种情况，很快就被按在地上，手臂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一片血痕。是张老师和几个同学及时把他们拉开，郊游提前结束，几人被带回学校。
"好了。"校医最后贴上一块纱布，"伤口别碰水，每天换药。你家长来接你了吗？"
许念摇摇头，"我哥...他生病刚好，学校通知他了吗？"
"当然，打架这种事必须通知监护人。"校医收拾着医药用品，"李老师说已经联系上你哥哥了，他正在来的路上。"
许念的心沉了下去。许程才刚刚退烧，现在又要为他的事奔波。而且这次不是简单的逃课或没交作业，是打架——许程最不能容忍的暴力行为。
十分钟后，医务室的门被猛地推开。许程站在那里，脸色仍然有些苍白，头发略显凌乱，显然是匆忙赶来的。他的目光迅速锁定许念手臂上的纱布，瞳孔紧缩了一下。
"怎么回事？"许程的声音低沉而克制。
李老师赶紧走过来，"许先生，请别着急，许念的伤不严重。事情经过有些复杂..."
"我想听许念说。"许程打断她，眼睛一直盯着许念。
许念咽了口唾沫，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打架了。"
"为什么？"
许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他可以如实相告，那样齐鸣肯定会受到严厉处罚。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许程曾经为了保护他，在福利院工作人员面前替他顶撞的事。"就是...起了冲突。"
许程沉默了一会儿，转向李老师，"对方学生呢？伤得重吗？"
"齐鸣没事，倒是他先动的手。"李老师犹豫了一下，"其实...许念是为了保护张老师。齐鸣对张老师说了些不恰当的话，许念站出来制止..."
许念猛地抬头，惊讶地看着李老师。他没想到老师会替他解释。
许程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眉头仍然紧锁，但眼神柔和了些。"学校打算怎么处理？"
"考虑到前因后果，学校决定给齐鸣记过处分，许念口头警告。"李老师看了看许念，"虽然动机是好的，但暴力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可取。"
"我明白。"许程点点头，"谢谢学校的酌情处理。我可以带许念回家了吗？"
"当然。"李老师递过一张纸，"这是医生嘱咐的伤口护理事项。"
回家的路上，车里安静得可怕。许念偷偷瞥了许程几眼，后者专注地开车，侧脸线条紧绷。直到等一个红灯时，许程才突然开口："还疼吗？"
许念愣了一下，摇摇头，"不疼。"
许程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了两下，"为什么不说实话？"
"什么实话？"
"你是为了保护老师才打架的。"许程转头看他一眼，"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
许念盯着自己的手指，"齐鸣...他虽然有错，但记过处分会影响升学。而且..."他顿了顿，"我不想拿这个当借口。打架就是打架。"
许程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忍住了。"回家给你换药。"
晚饭后，许程拿出医药箱，让许念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揭开他手臂上的纱布。伤口比许念想象的更严重一些，一片擦伤中间还有几道较深的划痕，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痂。
许程的眉头越皱越紧，"这需要消毒。"
"校医已经消过毒了。"许念说。
"再消一次。"许程拿出酒精棉球，动作却比校医轻柔得多，"忍着点。"
酒精碰到伤口的瞬间，许念倒吸一口冷气，手臂本能地往回缩。许程稳稳地握住他的手腕，"别动。"
许念咬着嘴唇，看着许程专注地清理伤口，然后涂上一层药膏，最后贴上新的纱布。整个过程中，许程的呼吸都轻轻的，像是在做什么精密手术。
"好了。"许程收拾好医药箱，"洗澡时别碰水。"
许念点点头，突然冒出一句："对不起。"
许程的动作顿了一下，"为什么道歉？"
"给你添麻烦了。"许念盯着地板，"你病还没好全，就要为我的事跑学校。"
许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在许念身边坐下，"李老师说，你这段时间表现很好。"
许念惊讶地抬头。
"作业按时交，上课认真听讲，还主动帮老师整理器材室。"许程的声音里有种许念很久没听到过的温和，"她说你像是变了一个人。"
许念的耳朵开始发烫，"就...突然想通了。"
"因为什么？"
许念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提起那晚的事——许程的高烧，那个小小的纹身，手机里成千上万张照片。最后他只是说："就是觉得...你也不容易。"
许程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突然站起身，"我去泡茶，你要吗？"
许念点点头，看着许程走向厨房。这是他第一次注意到许程的背影——依然挺拔，但比记忆中单薄了些。许程很快端着两杯茶回来，一杯是普通的绿茶，另一杯加了蜂蜜和柠檬——许念喜欢的口味。
"谢谢。"许念接过茶杯，热气氤氲中，他看到许程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温暖的棕色。
"许念。"许程突然说，"我们谈谈。"
许念的心跳加快了，"谈什么？"
"很多事。"许程喝了口茶，"比如...我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
许念没想到许程会这么直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那天你问我为什么不去德国。"许程继续说，眼睛盯着茶杯，"其实不只是因为你正处于青春期。"
许念屏住呼吸。
"我...不擅长表达。"许程的声音很轻，"尤其是对你。你八岁来到我家时，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哥哥。我只知道不能让你变成我小时候那样...孤独。"
许念第一次听许程谈起自己的童年。他知道许程也是孤儿，但更多细节许程从来不说。
"所以我制定了规则，设立了界限，以为这样就能保证你走在正确的路上。"许程苦笑了一下，"但我忘了问你真正需要什么。"
许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我...我也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只知道反抗你很...容易。就像证明我不是你手中的提线木偶。"
许程点点头，"我理解。"
"但那天看到你生病..."许念的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你手机里的那些照片..."
许程猛地抬头，"你看了我的手机？"
"对不起！"许念急忙说，"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想看看时间..."
出乎意料的是，许程并没有生气，反而轻轻笑了，"看来我该换个密码了。"
"那个纹身..."许念鼓起勇气问道，"是什么时候的？"
许程的表情柔和下来，"你十岁那年。你第一次叫我'哥'，不是出于礼貌，而是真心实意的。"他指了指自己左胸上方，"那天晚上我就去纹了这个。"
许念的眼眶突然发热。他记得那一天——他在学校话剧表演中扮演一棵树，台词只有一句。许程坐在观众席第一排，举着相机录下了全程。表演结束后，许程带他去吃冰淇淋，他因为太开心而脱口叫了声"哥"，而不是往常客客气气的"许程哥哥"。
"我不知道..."许念的声音哽咽了。
"有很多事你不知道。"许程轻声说，"比如每次罚你之后，我都会在书房里坐到凌晨；比如我保留了你所有的作业本和考卷；比如我其实很为你骄傲，即使在你最叛逆的时候……"
许念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手背上，和茶杯里升起的热气混在一起。"对不起..."他再次说道，这次带着哭腔，"对不起我说想回福利院...对不起我故意气你...对不起..."
许程伸出手，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放在许念的肩膀上，"没关系。"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许念哭得更厉害了。他像个小孩一样抽泣着，所有的委屈、愧疚、感动都化作泪水涌出来。许程慢慢把他拉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他小时候做噩梦时那样。
"哭吧，"许程低声说，"哭出来就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许念的抽泣渐渐平息。他不好意思地从许程怀里退出来，用袖子擦了擦脸。许程递给他一张纸巾，眼中带着许念很久没见过的温柔。
"所以，"许程清了清嗓子，语气轻松了些，"我们现在算是休战了？"
许念破涕为笑，"嗯。"
"那好。"许程站起身，"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他上楼去了书房，几分钟后拿着一个小盒子回来。"早就该给你了。"
许念好奇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部相机——不是普通的数码相机，而是一台专业的单反，正是他在摄影社团偷偷羡慕过的那款。
"生日礼物。"许程说，"虽然你生日还有两个月，但...我觉得现在给你更合适。"
许念小心翼翼地拿起相机，手指轻抚过镜头，"这太贵重了..."
"你值得拥有。"许程坐回他身边，"我看到你在摄影社团拍的照片了，很有天赋。"
许念惊讶地抬头，"你怎么看到的？"
"你们社团的指导老师是我大学同学。"许程狡黠地眨眨眼，"我让他特别关照你，但别让你知道。"
许念又感动又想笑，"所以你一直在...暗中观察我？"
"某种程度上，是的。"许程承认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近你。你越来越像个小刺猬，我一靠近你就竖起全身的刺。"
许念低头摆弄着相机，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相机镜头映出他模糊的倒影，还有许程坐在他身边的影子。他突然想起什么，抬头问道："那...规矩呢？"
"什么规矩？"
"门禁、作业检查、不准去派对...那些。"许念试探地问。
许程思考了一会儿，"必要的规矩还是要有，但我们可以商量着来。你已经十六岁了，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
许念没想到许程会这么轻易让步，"真的？"
"前提是你得证明自己能负责。"许程严肃起来，"比如今天的打架...虽然动机是好的，但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应该先找老师，而不是自己动手，明白吗？"
许念点点头，"明白了。"
"还有，"许程补充道，"以后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不要再撒谎或者偷偷摸摸的，好吗？"
"好。"许念答应得很干脆，"那你也是。"
"我？"
"你也要跟我说实话。"许念直视许程的眼睛，"比如工作上的事，或者...你担心的事。不要总是自己扛着。"
许程愣了一下，然后微笑起来，"成交。"
夜深了，许念抱着新相机上楼，脚步比往常轻快。在房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客厅的许程，"哥。"
许程抬头。
"晚安。"许念说，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真心实意地道晚安。
许程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晚安，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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