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迟退开后,垂着眼帘,声音依旧低沉:“公主小心。”
楼厌离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心情甚好地弯了弯眼:“知道了,我的魏迟侍卫总是这么可靠。”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尾音带着几分缱绻的意味。魏迟攥了攥拳,终究没再接话,只默默退回殿角,像一尊沉默的石雕,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境。
初月端着一碗新熬的凝神汤进来,正好撞见这幕,无奈地摇摇头。自家公主逗弄魏迟的兴致,怕是比学宫里的规矩要浓厚得多。
“公主,喝碗汤吧,刚从膳房取来的,加了些安神的药材。”初月将汤碗递过去。
楼厌离接过,却没喝,反而朝着魏迟扬了扬下巴:“魏迟,过来。”
魏迟依言上前。
楼厌离舀了一勺汤,递到他嘴边,眼神亮晶晶的,像藏了星子:“尝尝?初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魏迟看着那递到唇边的白瓷小勺,又看了看楼厌离促狭的眉眼,沉默片刻,微微低头,将那勺汤含了进去。温热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淡淡的药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甜。
“怎么样?”楼厌离追问。
“……尚可。”魏迟的声音比平时更低了些。
楼厌离笑得更欢了,自己也舀了一勺喝。刚入口,殿外忽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她手一顿,汤勺在碗沿磕出轻响。厉行云怎么来了?这个时辰,他通常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才对。
来不及多想,楼厌离放下汤碗,起身迎了出去。厉行云已踏入殿门,玄色龙袍上绣着的金线在廊下灯笼的光里泛着冷光,他目光扫过殿内,最后落在楼厌离身上。
“陛下。”楼厌离屈膝行礼,姿态无可挑剔,只是那刚逗弄完魏迟的眼底,还残留着一丝未褪的笑意,像春水漾起的涟漪,不经意间便晃了人的眼。
厉行云的视线掠过她,又淡淡扫过站在一旁的魏迟,最后落在桌上那碗只动了两勺的凝神汤上。
“在喝汤?”他问,语气听不出喜怒。
“是,初月刚熬好的,陛下要尝尝吗?”楼厌离抬眼,笑靥如花,那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眼尾微微上挑,天生带着勾人的弧度。
厉行云没答,反而道:“听说,昨日你和云峥去了西北角的废宫?”
楼厌离心中一凛,果然被他知道了。她面上却丝毫不慌,依旧笑着:“是啊,云峥亲王说那里有萤火虫,带我去瞧了瞧,倒是新奇得很。”
“那处是禁地。”厉行云的声音沉了沉,“宫里的规矩,淑妃没教你?”
“教了。”楼厌离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语气带着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漫不经心,“只是一时贪玩,忘了。陛下要罚我吗?”
她抬眼时,眼中已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偏偏那眼神又带着几分狡黠,让人分不清是真委屈还是装的。
厉行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莫名一动。他见过太多阿谀奉承、谨小慎微的女子,像楼厌离这样,明明身处异乡,却依旧带着一身散漫与媚骨,还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的,倒是第一个。
他沉默片刻,移开视线,看向殿外:“往后不许再去那些偏僻地方,宫里不比云昭,规矩多。”
“知道了,陛下。”楼厌离乖巧应下,眼底却划过一丝不以为然。规矩再多,若真要困住她,也没那么容易。
厉行云没再多说,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站在楼厌离身后的魏迟,淡淡道:“云昭的暗卫,倒是忠心。”
魏迟身形一僵,没说话。
楼厌离笑着接话:“魏迟跟着我多年了,自然忠心。陛下放心,他不会在宫里乱走动的。”
厉行云没再应声,大步离去。
直到那明黄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夜色里,楼厌离脸上的笑容才淡了些。初月走上前,小声道:“公主,陛下好像……对魏迟大人有些在意。”
“在意?”楼厌离挑了挑眉,看向魏迟,“或许吧。毕竟,一个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由出入的暗卫,总是会让人多留意几分的。”
她走到魏迟面前,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魏迟,你说,陛下会不会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魏迟的身体瞬间绷紧,他猛地抬头,对上楼厌离含笑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不会。”
“哦?你这么肯定?”楼厌离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属下不会离开公主。”魏迟的语气异常坚定,黑沉沉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楼厌离的身影。
楼厌离心中微怔,随即又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算你识相。”
第二日,楼厌离去淑妃宫中学礼仪时,气氛明显有些不同。孟烟雨依旧温和,只是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学完一套繁琐的请安礼,孟烟雨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状似无意地说:“昨日听闻,公主和云峥去了西北角的废宫?”
“是啊,淑妃娘娘消息真灵通。”楼厌离笑了笑,“那里的萤火虫很美,淑妃娘娘去过吗?”
孟烟雨握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语气平淡:“那处是禁地,臣妾不敢去。倒是公主,刚来就能让云峥亲王那般亲近,真是好本事。”
这话里的刺,傻子都听得出来。楼厌离也不恼,反而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带着几分魅惑:“或许,是我运气好吧。毕竟,不是谁都能让安亲王替自己跑腿,替淑妃娘娘送回玉镯的,不是吗?”
她特意加重了“安亲王”三个字。那日厉与安将玉镯送来时,孟烟雨脸上的惊喜,可不是装出来的。
孟烟雨的脸色果然变了变,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公主说笑了,与安只是奉命行事。”
“是吗?”楼厌离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起身道,“时辰不早了,臣妾先回去了。”
离开淑妃宫殿,初月忧心忡忡:“公主,您何必与淑妃娘娘针锋相对?她背后有丞相府,还有陛下……”
“初月,”楼厌离打断她,脚步不停,“你记住,在这宫里,一味退让是没用的。她敬我一尺,我敬她一丈,但若她想踩我,我也不会让她如意。”
正说着,迎面走来一队侍卫,为首的正是厉与安。他穿着一身常服,却依旧带着军人的挺拔与凌厉。
看到楼厌离,厉与安脚步一顿,拱手行礼:“公主。”
“安亲王。”楼厌离回以一笑。
两人擦肩而过时,厉与安忽然低声道:“淑妃性子纯良,只是有些护短,公主莫要与她计较。”
楼厌离脚步微顿,回头看他。厉与安也停下脚步,眼神诚恳:“昨日之事,多谢公主。”他指的是玉镯的事。
楼厌离笑了:“安亲王倒是护着她。”
厉与安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没再说话,转身带着侍卫离开了。
楼厌离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这厉与安,对孟烟雨,似乎不仅仅是表兄妹那么简单。
回到瑶光殿,刚坐下没多久,厉云峥就风风火火地跑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
“楼厌离,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他献宝似的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用琉璃做的萤火虫,翅膀上还镶嵌着细小的碎钻,在光下闪烁着,竟与真的萤火虫有几分相似。
“好看吧?这是我让工匠做的,比真的还亮!”厉云峥得意地说。
楼厌离拿起琉璃萤火虫,指尖划过冰凉的琉璃表面,心中微动:“谢谢你,云峥。”
“不客气!”厉云峥笑得灿烂,“你喜欢就好。对了,今晚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保证你没见过!”
楼厌离刚想答应,就听到魏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公主,陛下吩咐过,让您近日不要随意出宫。”
厉云峥撇撇嘴:“皇兄就是爱管闲事!我们偷偷去,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楼厌离看着厉云峥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一脸担忧的初月和沉默的魏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今日怕是不行了,我有些累。改日吧。”
厉云峥脸上的笑容垮了下去,却也没强求:“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改日我再找你。”
他走后,楼厌离把玩着手中的琉璃萤火虫,忽然对魏迟说:“魏迟,你说,这大雍的皇宫,是不是藏了很多秘密?”
魏迟沉默片刻,道:“每个皇宫都有秘密。”
“那你说,厉行云的秘密是什么?”楼厌离看向窗外,夜色渐浓,宫墙在暮色中勾勒出冰冷的轮廓,“他到底在想什么?”
魏迟没回答。他只是个暗卫,不该揣测帝王的心思。
楼厌离也没指望他回答,她只是觉得,这个厉行云,比她想象的还要深沉。他对她,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冷淡,可若说在意,又带着太多的审视与防备。
就像此刻,她总觉得,暗处似乎有双眼睛,正静静地看着瑶光殿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