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X 3.2

图书馆最后一声闭馆提示早已消散，巨大的空间陷入一种奇异的静谧，只有中央空调低沉地嗡鸣，惨白的顶灯在无人的长桌上投下冰冷的光斑，阴影在书架间堆积成浓重的墨色，空气里浮动着旧纸张和陈年灰尘混合的气味，沉闷得令人窒息。

只有这一隅还亮着灯，也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啪！”

一声沉闷的脆响撕裂了寂静，丁程鑫猛地将手里那本厚重的《冷战史料汇编》拍在两人之间的橡木桌面上，震得旁边几本摊开的书都跳了一下，细小的尘埃在灯光下惊慌失措地飞舞。

丁程鑫“马嘉祺！”

丁程鑫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绷紧的弓弦，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锐利的锋芒。

丁程鑫“你这时间轴根本就是错的！彻头彻尾的错！”

他修长的手指用力点着摊开的书页，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丁程鑫“1947年杜鲁门主义出台，是为了应对希腊和土耳其危机，那会儿苏联在巴尔干的动作才是焦点！柏林危机？那是1948年才全面爆发的事！你这时间线一塌糊涂，前后的因果逻辑全乱套了！”

坐在对面的马嘉祺，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他背脊挺直，姿态放松得与这紧绷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指间那支廉价的蓝色透明圆珠笔正灵活地打着旋，笔尖在灯光下划出一道道细微、流畅的银光，发出极其规律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咔哒…咔哒…”声。

马嘉祺“1947年杜鲁门主义出台时，”

马嘉祺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学公式。

马嘉祺“苏联‘第一闪电’核装置的理论验证阶段刚刚结束。依据他们当时在空气动力学和爆轰物理领域的已知瓶颈推算，结合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同期遭遇的技术失败概率模型……”

笔尖的旋转没有丝毫停滞。

马嘉祺“……其核试验的成功率，在1948年达到可验证水平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三十七点五。所以，柏林封锁作为高风险行动，必然需要更确定性的威慑支撑点，时间轴后移是合理的风险规避策略。”

那冰冷的、精确到小数点后的数字，像一枚枚细小的冰针，刺进丁程鑫的鼓膜，他感觉自己太阳穴的血管突突直跳，血液冲撞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轰响。

历史！那些在血与火中挣扎、在铁幕阴影下喘息的国家与人民，那些宏大的叙事和微小的个体悲剧，在马嘉祺口中，竟被剥离了所有血肉，变成了一串串干瘪的、可供计算的冰冷概率？这简直是对历史本身的亵渎！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起，烧掉了最后一点克制。

丁程鑫几乎是带着一种凶狠的冲动，猛地探身向前，劈手就夺过了马嘉祺指间那支该死的、转个不停的圆珠笔！

笔杆入手冰凉光滑。就在这一瞬间，借着惨白刺眼的灯光，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笔杆尾部靠近笔夹的位置——那里刻着一行字。不是印上去的，而是用某种极其精细的工具刻出来的，字迹细小得如同蚊蚋，却异常清晰锐利：

D.C.X 3.2

丁程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D.C.X——他名字的缩写，丁程鑫。

3.2——昨天中午食堂拥挤的人潮里，他排在马嘉祺身后，清晰地记得自己不耐烦地低头看表，精确到秒的等待时长：三分零二秒。他甚至还小声嘟囔过一句。

“这队排得真够3.2分钟的”。

一股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灼热感，猛地从脚底直冲头顶。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脸颊，耳朵更是烫得像要烧起来。他捏着那支轻飘飘的笔，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关于冷战时间轴的激烈争辩都被这行小字炸得灰飞烟灭。他猛地抬起头，撞进马嘉祺深潭般的眼睛里，那里面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了然。

就在丁程鑫僵住的刹那，马嘉祺的手已经伸了过来。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从容，手指修长而稳定，轻轻一勾，便从丁程鑫僵硬的指间将那支刻着秘密的笔抽了回去。

马嘉祺“学生会，”

马嘉祺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事实。

马嘉祺“近期在做一项关于校园服务设施等待时长与用户体验关联性的数据调研。需要采集不同时段、不同地点的精确样本。”

他的指尖习惯性地轻轻一推，那支笔又在他指间灵活地旋转起来，蓝色透明的笔杆在灯光下划着小小的、冰冷的圆弧。笔尾那几个小小的字符，在旋转中若隐若现，像无声的嘲讽。

马嘉祺“随机抽样记录而已。”

丁程鑫“随机……抽样？”

丁程鑫的喉咙堵着石子，声音干涩得厉害，他看着那旋转的笔，看着那行代表着他三分零二秒等待的小字，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攫住了他。

随机？精确到秒？还刻在笔杆上？这算哪门子的随机？这冰冷的解释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底下汹涌的、难以捉摸的暗流之上，反而更让人感到一种毛骨悚然的、被刻意注视的寒意。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轻响。紧接着，细密而急促的“啪嗒、啪嗒”声骤然响起，由疏变密，很快连成一片。雨点，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图书馆高大的落地玻璃窗上，留下一条条蜿蜒的水痕。

窗外的世界迅速模糊、扭曲，路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玻璃上晕染开，将室内惨白的光线切割得支离破碎。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湿冷空气，似乎穿透了厚重的玻璃缝隙，无声无息地渗了进来。

丁程鑫感觉自己耳朵上那两团火烧云猛地爆开了，热度瞬间蔓延到整个脸颊和脖颈，比上周校际辩论总决赛，他在自由辩论环节被马嘉祺用一个刁钻无比的数据陷阱彻底驳倒、全场哑然时，还要滚烫百倍。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大得带倒了椅子，椅腿摩擦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丁程鑫“神经病！”

丁程鑫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狼狈。他再也无法面对那旋转的笔尖，无法面对马嘉祺那双似乎能洞穿一切、却又平静得令人心慌的眼睛。一把抓起自己摊在桌上的几本参考书，甚至顾不上扶起倒下的椅子，转身就冲进了书架投下的浓重阴影里。

脚步声在寂静中被放得极大，凌乱地敲打着地面，一路仓皇地向图书馆深处、远离这片灯光的出口奔去。那声音很快被窗外越来越响亮的雨声吞没。

灯光惨白的孤岛上，只剩下马嘉祺一个人。

他指间旋转的圆珠笔终于停了下来。笔尖悬停在桌面上方几毫米处，像一枚凝固的指针。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丁程鑫消失的那片书架阴影深处，仿佛能穿透层层叠叠的书脊，看到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窗外的雨声喧嚣，敲打着玻璃，是这寂静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马嘉祺缓缓收回目光，落在那本被丁程鑫用力摔在桌上的《冷战史料汇编》。硬质的深蓝色封面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凝重。他伸出没有握笔的那只手，食指和中指的指腹轻轻搭在书脊上，然后顺着书脊的弧度，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却又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力道，缓缓向下滑去。动作极慢，像是在抚平看不见的褶皱，又像是在确认某种界限。

书页的边角微微翘起，带着被粗暴对待过的痕迹，在他指腹的抚触下，似乎也重新变得平整、驯服。

寂静里，只有他指尖滑过书脊的细微沙沙声，以及窗外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

作者历史有错致歉，欢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