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黄昏开始下的。
豆大的雨点砸在宋氏大厦顶层的玻璃幕墙上,顺着几何切割的棱角蜿蜒而下,像无数条爬行的银蛇,将二十层宴会厅的灯火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晕。沈芷烟趴在天台水箱的阴影里,冰凉的金属狙击枪硌着肋骨,枪身被雨水浸得发滑,她却握得纹丝不动,指腹甚至因为用力而泛白。
瞄准镜的十字准星里,那个男人正站在水晶灯正下方。
黑色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衬得他肩背线条冷硬如刀削。宋亚轩微微低着头,左手托着女人的手腕,右手捏着一只翡翠手镯——那抹浓得化不开的绿,像淬了毒的蛇眼,猝不及防钻进沈芷烟的瞳孔。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了冰水的棉花,闷得发疼。
十年了。
十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她蜷缩在母亲冰冷的身体旁边,指尖摸到的就是这样一块碎玉。翡翠断裂的截面锋利如刃,划破了她的掌心,血珠滴在上面,和母亲尚未干涸的血迹混在一起,变成一种暗沉的红。
“小烟,记住这个镯子……”母亲最后气若游丝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可沈芷烟只记得那只镯子断裂时的脆响,像某种命运的裂痕,从那天起就横亘在她和宋亚轩之间。
瞄准镜里的宋亚轩正将手镯轻轻扣在女人手腕上。那女人笑得眉眼弯弯,是最近在财经杂志上频繁露面的林氏集团千金,也是今晚这场订婚宴的女主角。沈芷烟的视线扫过女人白皙的手腕,又落回宋亚轩的手上——他的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黑钻戒指,切割成不规则的形状,在水晶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冷光,像淬了毒的鳞片。
CX-7拍卖场的标志,就是这样一枚黑钻。
七岁那年被关在铁笼里的记忆,像生锈的钩子突然勾住了心脏。潮湿的稻草味,铁栏杆上的霉斑,还有隔壁笼子里那个少年隐忍的喘息声。她饿得发昏,抓着栏杆摇摇晃晃,是他突然砸碎了探视窗的玻璃,手被锋利的碎片划开一道深口,血珠滴在干硬的面包上,像开出了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宋亚轩“吃下去。
”他把面包从栏杆缝隙里塞过来,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宋亚轩“活着,才能出去。”
那时的他比她高不了多少,却挡在她身前,用流血的手捂住破窗,挡住了外面看守的视线。沈芷烟记得他右肩的衣服很快被血浸透,是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的,伤口很深,能看见里面隐约的白骨。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少年叫宋亚轩。
后来她也才知道,这个给了她半块血面包的人,成了间接杀死她母亲的凶手。
沈芷烟舔了舔下唇,舌尖碰到了舌钉的金属尾端。这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银质的钉身极细,上面刻着极小的蔷薇花纹,和她左锁骨下的胎记一模一样。母亲去世那天,这枚舌钉被塞在她嘴里,带着母亲最后的体温,和一句模糊的“藏好它”。
十年间,她把它当成武器的一部分。黑客“Ghost”从不在人前露脸,更不会让人知道她舌头上有这样一枚隐秘的信物。只有在像现在这样,需要绝对冷静的时候,她才会刻意用舌尖去碰它,让金属的冰凉压下翻涌的恨意。
“三。”她在心里默数,手指缓缓加力,狙击枪的扳机开始微微下沉。
瞄准镜的十字准星稳稳地落在宋亚轩的右肩。那里的西装平整,看不出任何伤痕,可沈芷烟闭着眼都能画出那个旧伤的形状——七岁时她偷偷用碎布帮他包扎过,知道那道伤口有多深,愈合后会留下怎样狰狞的疤痕。
“二。”雨势更大了,风卷着雨点砸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她的心跳很稳,像精准的机械钟,每一次搏动都与瞄准镜里宋亚轩的呼吸频率重合。这是她练了十年的结果,为了这一刻,她可以变成没有感情的武器。
“一。”
指尖即将扣下的瞬间,耳机里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电流杂音,刺得她耳膜生疼。紧接着,一道男声毫无预兆地钻了进来,漫不经心的,带着点戏谑,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神经上——
宋亚轩“小骗子,你瞄准的还是右肩。
沈芷烟的手指猛地顿住。
这声音……
她猛地抬眼,透过瞄准镜死死盯住宋亚轩。他似乎毫无察觉,正侧头对身边的林薇薇说着什么,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就在下一秒,他的右手极其自然地抬了一下,指尖轻轻擦过右肩的西装布料,动作快得像一个无意识的习惯。
就在那个位置,西装的褶皱里,隐约透出一块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痕迹。
沈芷烟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那个疤。
七岁时被玻璃划伤的位置,十年前她在资料里看到的、宋亚轩在一次“意外”中留下的枪伤位置,甚至是三年前她第一次试图接近他时,用麻醉针射中他的位置——全都是右肩。
这个男人,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是她?
瞄准镜里的宋亚轩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目光,突然转过头,朝着天台的方向看了过来。隔着二十层楼的距离,隔着漫天的雨幕和厚重的玻璃,他的眼神在瞄准镜里显得有些模糊,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静,像蛰伏在暗处的猛兽,早已锁定了自己的猎物。
他的左手还停留在林薇薇的手腕上,戴着黑钻戒指的右手却缓缓抬起,指尖在自己的右肩轻轻点了一下。
沈芷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舌钉突然开始发烫,像是有电流顺着舌尖窜进血管,一路烧到心脏。她猛地低头,看见自己锁骨下的蔷薇胎记也在隐隐发烫,皮肤下的血管突突直跳,像在回应着什么。
瞄准镜里,宋亚轩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弧度。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身边的林薇薇,可他的右手没有放下,而是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无名指——那枚黑钻戒指在灯光下泛出冷光,上面的切割纹路,竟然和她舌钉上的蔷薇花纹隐隐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呼应。
“Ghost,收到请回答。”耳机里传来同伴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安保系统即将重启,你只有三分钟撤离时间。
沈芷烟没有动。
她死死盯着瞄准镜里那个男人的右肩,盯着那枚黑钻戒指,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她在血钻之心的裂纹里看到的第一句遗言——
【他的伤疤,是你的坐标。】
雨还在下,天台上的风卷着寒意灌进衣领。沈芷烟慢慢松开扣着扳机的手指,狙击枪的准星缓缓偏离了宋亚轩的右肩,落在了宴会厅那盏摇摇欲坠的水晶灯上。
她舔了舔发烫的舌钉,金属的冰凉里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震动,像某种密码,正等待被破译。
沈芷烟“撤。
”她对着麦克风低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沈芷烟“目标……暂时不动。”
离开天台的瞬间,沈芷烟回头看了一眼二十层的灯火。宋亚轩的身影已经隐入人群,可她仿佛还能看到他右肩那道跨越了十年的旧伤疤,在西装下隐隐发烫,像一个沉默的坐标,标记着她和他之间,那段被误解和仇恨掩盖的,早已纠缠不清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