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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旧影现,未相认

悦心斋记事

入伏后的汴梁,像个巨大的蒸笼。悦心斋的竹帘整日垂着,堂内冰盆换得勤,却依旧挡不住热浪。阿芸学着沈清欢的法子,在门口摆了个小案,放上冰镇的酸梅汤,供往来的路人免费取用,引得巷口的孩童们围着她打转,一声声“芸姐姐”喊得甜。

这日午后,日头最烈的时候,巷口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是萧逸景那样轻快的马蹄,而是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咚、咚、咚”,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与这慵懒的夏日格格不入。

沈清欢正在擦拭琴身,听到声响,指尖顿了顿。阿芸端着酸梅汤的手也晃了晃,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很快,两个穿灰布军服的士兵站在了悦心斋门口。为首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材高大,皮肤黝黑,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却很亮,像藏着星辰。他身后跟着个小卒,背着个空布袋,显然是来采买的。

“请问,这里是悦心斋吗?” 为首的士兵开口,声音带着些沙哑,却很温和。

“是。” 沈清欢起身,“二位要喝茶?”

“不,” 那士兵摇头,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我们是西大营的,秦校尉让来采买些茶点,要耐放的,能分给弟兄们当干粮。”

沈清欢明白了,是秦峰的人。他看了眼阿芸,见她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围裙,便对那士兵说:“稍等,我这就去准备。”

转身往后厨走时,他轻轻碰了碰阿芸的胳膊,示意她放宽心。阿芸抬起头,眼里的紧张稍缓,却依旧盯着那个为首的士兵,像是在确认什么。

那士兵没在意她的目光,只是随意打量着茶馆。目光扫过墙上的字画,落在琴案上的《平沙落雁》谱子上,脚步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

“大哥,你看这酸梅汤,冰镇的!” 身后的小卒指着门口的案台,眼里放光。

那士兵回头,看了眼酸梅汤,又看了眼阿芸,对小卒说:“买两壶带回去,给弟兄们解解暑。” 他转向阿芸,语气缓和了些,“姑娘,劳烦了。”

阿芸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的目光里。那目光很温和,带着股熟悉的暖意,像极了记忆里大哥看她的眼神。她的心跳瞬间乱了,嘴唇动了动,差点喊出那个在心里念了无数遍的名字。

可她终究没敢。眼前的人比记忆里高大了许多,皮肤也黑了,额角还多了道疤,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个会把最后一块麦芽糖塞给她的少年模样?

“不……不麻烦。” 阿芸低下头,声音带着点发颤,转身去拿酸梅汤。

沈清欢从后厨出来,提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椒盐烧饼和几包茶叶:“这些应该够了,烧饼耐放,茶叶是粗茶,适合煮着喝。”

“多谢。” 那士兵接过油纸包,掂量了一下,又拿出块银子,“够吗?”

“够了。” 沈清欢推回多余的银子,“不用这么多。”

那士兵也不推辞,把银子收好,对小卒说:“走吧。”

转身要走时,他忽然又回头,看向阿芸。阿芸正蹲在地上,给孩童们分酸梅汤,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像极了家乡画里的女子。他的心头莫名一动,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姑娘,” 他忍不住开口,“你这酸梅汤,味道很像……很像南边的做法。”

阿芸的动作猛地一顿,缓缓抬起头,眼里的泪水差点掉下来。是了,是大哥!只有大哥知道,娘做酸梅汤时,会多加一把甘草,那是独属于家乡的味道。

可她看着他额角的疤,看着他身上洗得发白的军服,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是秦峰手下的兵,秦峰是来查沈掌柜的,她若是认了,会不会给沈掌柜和萧公子惹麻烦?

“我……我娘教的。” 阿芸低下头,声音哽咽,“她是南边人。”

那士兵的眼神暗了暗,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很好喝。”

说完,便带着小卒转身离开了。军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巷口的热浪里。

阿芸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滚烫的石板上,瞬间蒸发。

“阿芸?” 沈清欢走过来,递给她块帕子,“怎么了?”

阿芸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声音哽咽:“沈掌柜,刚才那个士兵……他额角有疤,说话的声音,还有……还有他喝酸梅汤的样子,像我大哥……”

沈清欢心里一震:“你确定?”

“我不知道……” 阿芸摇着头,“他变了好多,黑了,高了,还有疤……可他说酸梅汤像南边的味道,只有我娘和大哥知道……” 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期盼和惶恐,“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沈清欢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也泛起波澜。他拍了拍她的背:“别着急,或许……或许还有机会再见到。”

正说着,萧逸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清欢,我带了好东西……” 他推门进来,看到阿芸在哭,愣了一下,“怎么了?”

沈清欢把刚才的事简单说了说。萧逸景听完,皱起眉:“西大营的?秦峰手下?” 他想起什么,“刚才那两个士兵,我好像在营外见过,为首的那个叫陈武,听说打仗很勇猛,就是性子闷,不爱说话。”

“陈武……” 阿芸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泪掉得更凶了,“是他,真的是他!我大哥就叫陈武!”

她终于确定了,那个额角带疤、觉得酸梅汤像家乡味道的士兵,就是她找了三年的大哥。可她刚才为什么没敢认?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走了?

“他还会来吗?” 阿芸抓住萧逸景的袖子,像抓住救命稻草,“萧公子,你能让他再来吗?我想再看看他,我想确认……”

萧逸景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秦峰让他来采买,应该还会再来。你别急,下次他来,我帮你问问。”

阿芸点点头,眼泪却止不住。三年的思念,三年的担忧,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着落,可巨大的喜悦和懊悔交织在一起,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傍晚,萧逸景没回府,留在悦心斋帮忙。阿芸强打精神,在后厨忙碌,却总是走神,切菜时差点切到手指。沈清欢看在眼里,让她先去休息,自己和萧逸景收拾。

“你说,陈武是不是认出阿芸了?” 沈清欢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萧逸景摇摇头:“不好说。陈武在秦峰手下,秦峰又在查你,他就算认出阿芸,怕是也不敢认。秦峰那个人,眼睛里不揉沙子。” 他顿了顿,“不过阿芸也别太担心,至少知道陈武还活着,这就是好事。”

沈清欢叹了口气:“是啊,活着就好。” 他想起自己的父母,若是他们还活着,哪怕不能相认,只要知道他们安好,也就够了。

两人沉默地收拾着,月光透过竹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灶上温着的绿豆汤散发着清香,琴案上的酸梅汤还剩小半盆,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白日的相遇。

阿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起小时候,大哥背着她去摘野枣,不小心摔了一跤,额角磕在石头上,留了道疤。那时她还哭着说:“大哥,你破相了,以后娶不到媳妇了。” 大哥笑着刮她的鼻子:“娶不到正好,养你一辈子。”

她又想起大哥被征走那天,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她说:“阿芸,照顾好爹娘和弟妹,等我回来,给你买城里最好看的花布。”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他,如今算来,已经整整三年了。

他额角的疤还在,他还记得家乡的味道,他一定……一定也认出她了吧?只是为什么不认她?是因为在秦校尉手下,身不由己吗?还是……还是他已经忘了家里的人?

阿芸越想越乱,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从怀里掏出那个刻着“武”字的木牌,紧紧握在手里,像是这样就能离大哥近一点。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拂过柳梢的声音,轻轻敲在窗纸上,像大哥小时候给她唱的摇篮曲。

阿芸在心里默念:大哥,你一定要再来啊。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我想告诉你,爹娘很好,弟妹也长大了,我来找你了……

而西大营里,陈武正坐在篝火旁,手里拿着块从悦心斋买回的椒盐烧饼,却没吃。他望着跳动的火苗,眼前一遍遍闪过那个姑娘的身影——她低着头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的样子,像极了小时候的阿芸;她递酸梅汤时,手腕上露出的那道浅浅的月牙形疤痕,和阿芸小时候被烫伤的疤,一模一样。

“武哥,你怎么不吃?这烧饼挺好吃的!” 旁边的小卒凑过来,手里还拿着半块。

陈武回过神,咬了口烧饼,面无表情地说:“没什么。”

心里却翻江倒海。那个叫阿芸的姑娘,真的是他的小妹吗?她怎么会来汴梁?怎么会在悦心斋?她知道沈清欢是谁吗?知道秦校尉正在查他吗?

太多的疑问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他想回去再看看,想确认是不是她,可脚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秦校尉最近查沈清欢查得紧,他若是在这时候和悦心斋的人扯上关系,不仅自己会惹麻烦,怕是还会连累阿芸。

他握紧拳头,指节泛白。再等等,等过了这阵子,等秦校尉的风头过了,他一定再去悦心斋,一定要问清楚。

篝火渐渐熄灭,只剩下几点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陈武望着汴梁城的方向,那里有他思念了三年的妹妹,或许还有……他不敢深究的过往。

而悦心斋的灯,还亮着。像一颗在暗夜中等待的星,等着迷途的人,早日找到回家的路。

沈清欢坐在琴案前,指尖轻轻拨动琴弦。琴声低沉,像在诉说着未尽的思念,又像在期盼着重逢的喜悦。萧逸景靠在椅上,静静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下次陈武再来,该如何帮阿芸问清楚,又不引起秦峰的怀疑。

夜色渐深,巷子里的更夫敲了三响,“咚——咚——咚——”,沉而远。

阿芸终于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刻着“武”字的木牌。梦里,她又回到了小时候,大哥背着她,在开满野蔷薇的山坡上奔跑,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了整个童年。

重逢的路,或许还很长,但至少,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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