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的钟声撞响时,汴梁城的积雪刚化了半尺,湿漉漉的石板路上,百官的朝靴踏过,溅起细碎的水花。周明远攥着那枚沾血的瓷片,站在太和殿的丹墀下,指尖冰凉——他昨夜挑灯看了半宿,瓷片内侧的刻痕虽浅,却与萧明远府里搜出的私章纹路分毫不差,是铁证。
“陛下!”周明远出列时,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格外清晰,“臣有要事启奏,国舅萧明远私通北狄,十年前沈家灭门案,正是他与影阁勾结所为!”
百官哗然。萧明远穿着石青色蟒袍,从队列中走出,手里把玩着串蜜蜡佛珠,笑得从容:“周御史怕是老糊涂了?沈家灭门是丞相所为,早已结案,何来‘我勾结影阁’之说?”他目光扫过阶下的阿福,眼神冷得像冰,“倒是这瘸腿的,看着面生得很,莫不是周御史找来的托儿?”
阿福被秦峰护在身后,左腿微微发颤,却还是挺直了腰:“草民阿福,十年前在沈家药铺当学徒,亲眼见萧明远用沈家兵工厂图纸换北狄巫医的毒药,还……还命影阁放火烧了药铺!”他撸起裤腿,露出左腿的柳叶胎记,“这是沈夫人当年给我点的记,她说‘做人得有良心,昧心的事不能做’!”
殿内鸦雀无声。沈清欢与萧逸景隐在殿外的廊柱后,看着这一幕,手心都捏出了汗。萧逸景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里的铜印,忽然低声说:“萧明远在等,等我们忍不住出去对质,好扣个‘私闯朝堂’的罪名。”
沈清欢没说话,只是望着殿内的日晷——辰时三刻,正是悦心斋煮早茶的时辰,清砚该在烧地龙了,案上的蜡梅换了新枝,茶烟该漫过琴案了。
“胎记能作假,学徒的话能当真?”萧明远忽然冷笑,从袖中掏出卷泛黄的纸,“陛下请看,这是十年前沈家药铺的账册,上面记着‘北狄药材往来二十余次’,沈尚书通敌,铁证如山!”
周明远脸色骤变——这账册他见过副本,分明是萧明远篡改过的,把“北狄药材”改成了“北狄兵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镇国公府三公子萧逸景、承安堂沈清欢求见!”
萧明远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来了,他就等着这两人自投罗网。
沈清欢走进大殿时,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茶烟味——是今早煮茶时沾的,怀里的铜印被体温焐得温热。他对着龙椅躬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陛下,萧国舅手里的账册是伪造的。真正的账册残页,在草民这里。”
他展开从琴箱里取出的油纸,里面是半张焦黑的纸,边角还留着火烧的痕迹,上面的字迹虽模糊,却能看清“北狄药材(赠)”字样,旁边盖着“沈记药铺”的铜印,正是他带来的那枚。
“这铜印,是我母亲的私印。”沈清欢举起印鉴,阳光透过殿门的窗棂,照得印背的“戊”字发亮,“十年前药铺被封时,她亲手砸了印,说‘绝不让赃官污了沈家的名声’。萧国舅说我父亲通敌,敢问这‘赠’字,何来‘通敌’之说?”
萧明远的佛珠猛地攥紧,指节泛白:“一派胡言!你个罪臣余孽,也配在陛下面前说话?”
“草民虽无官职,却有证人。”沈清欢侧身让开,苏晚的徒弟捧着个药箱从殿外走进,打开时,里面躺着几株干枯的柳叶桃根,“这是北狄巫医常用的毒草,萧国舅府里的影卫手上,至今留着根须的毒痕,苏谷主可作证,此毒唯有沈家药方能解——十年前,正是萧国舅用这毒草,毒死了我母亲的贴身侍女。”
徒弟呈上侍女的尸骨验单,仵作的批注赫然写着“死于柳叶桃毒”。
阿福忽然哭出声:“是真的!那侍女发现萧国舅偷换药材,被他灌了毒酒,草民……草民当时躲在柴房,看得清清楚楚!”
证据链环环相扣,萧明远的脸色终于白了。他后退两步,撞在龙椅旁的金柱上,佛珠“啪”地掉在金砖上,滚出老远。
“陛下!”沈清欢抬头时,目光落在龙椅上的皇帝身上,“草民不求恢复沈家爵位,只求陛下昭告天下,沈家三十七条人命,不是通敌的罪臣,是被奸佞所害的忠良!”
皇帝看着那枚铜印,又看了看地上的佛珠,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帕子上染了点红:“查!彻查!把萧明远押入天牢,审出所有同党!”
殿外的阳光涌进来,照在沈清欢的青衫上,他忽然想起悦心斋的琴案,案上的茶该凉了。
退朝时,周明远拍着他的肩,笑得欣慰:“你母亲若在,定会为你骄傲。”秦峰带着阿福跟在后面,阿福手里捧着个新烤的芝麻饼,说是“赔给清砚小公子的蜂蜜”。
萧逸景走到他身边,玄色披风扫过他的衣袖,带起股松烟味:“去悦心斋?清砚定在等我们喝早茶。”
回悦心斋的路上,积雪化得更快了,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沈清欢忽然停在巷口的老槐树下,抬头看见枝桠间新冒出的绿芽,像极了母亲画里的样子。
“你看,”他对萧逸景说,“柳芽真的长出来了。”
萧逸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笑了,伸手牵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衣传过来:“回去让清砚拌柳芽,配你的雨前龙井,正好。”
悦心斋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果然闻到淡淡的茶香。清砚正蹲在炉边煮茶,听见动静回头,手里的茶盏晃了晃,热水溅在手背上,却笑得灿烂:“哥!萧大哥!你们回来了!”
陈武从后厨探出头,手里拎着个食盒:“秦校尉让给阿芸带的蜜膏,说‘北狄的伤兵用得上’,苏谷主也派人送了新药方,说‘春寒易染病,煮点艾草茶喝’。”
沈清欢走到琴案前,指尖拂过琴弦,弹出一串轻快的音,像檐角滴落的水声,像柳芽舒展的轻响。萧逸景靠在案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十年的颠沛,终究是值得的。
茶烟漫过琴案,漫过新折的蜡梅,漫过每个人带笑的眉眼。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把悦心斋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温柔的拥抱,裹着所有受过的伤,和即将到来的春天。
沈清欢低头沏茶时,忽然在茶盏的倒影里,看见萧逸景发间的白玉梅花簪——是他送的那支,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他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平安顺遂”,原来不是指一路坦途,是风雪过后,总有人陪你煮茶,看柳芽冒尖,听琴音落定。
这就够了。
悦心斋的铜铃在风里轻响,像在说:故事还长,但茶温正好,人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