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的晨雾还没散,悦心斋的竹匾里已经摊满了新采的龙井。沈清欢正用竹筛簸去碎芽,指尖捻起一片蜷曲的茶叶,忽然顿住——芽尖上沾着个极小的墨点,像用松烟墨点的记号,不是采茶时蹭的泥。
“怎么了?”萧逸景端着两碗新沏的茶过来,玄色袖口扫过竹匾边缘,带起缕茶末,“清砚在后面跟陈武学炒茶,说要给秦峰的兵卒当军粮,炒得满院都是烟。”
沈清欢把带墨点的茶叶放在白纸上,墨点遇水汽晕开,隐约显出个“影”字的残笔。他抬头看向萧逸景,眼里的光沉了沉:“影阁的人,怕是还没散。”
萧逸景的指尖刚触到茶盏,猛地收回来:“上次抄萧明远府时,影阁阁主确实没抓到,周御史说他可能带着残余势力躲进了江南。”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封信,“昨夜苏晚让人送的,说江南来的茶商里,有个左耳带疤的人,总打听‘沈家旧茶谱’。”
沈清欢展开信纸,苏晚的字迹娟秀,末尾画着株茶树,树根处圈了个“戊”字——和他那枚铜印上的记年一样,是十年前。“是当年影阁负责烧药铺的杀手。”他指尖划过“茶谱”二字,忽然笑了,“母亲的茶谱里夹着兵工厂的暗道图,他找的不是茶,是这个。”
正说着,清砚端着个焦黑的茶锅跑进来,脸上沾着炭灰,像只花脸猫:“哥!萧大哥!你们看我炒的茶!陈武说……说有点糊,但能喝!”他把茶锅往案上一放,忽然指着沈清欢手里的信纸,“这茶树画得不对,我娘说过,沈家的茶树种在背阴处,树根会往东边歪,图上画反了。”
沈清欢心头一震。清砚记的是母亲随口说的话,却点破了苏晚画里的破绽——那茶商是假的,连沈家茶树的生长习性都不知道。他忽然想起阿福曾说,影阁的人都学过“沈家旧事”,但多是皮毛,真正的细节只有亲历者才懂。
“得给苏晚传个信。”萧逸景拿起那片带墨点的茶叶,“让她留意江南来的茶商,尤其是说‘从城西茶行进货’的——城西茶行十年前就被火烧了,是影阁不知道的。”
清砚自告奋勇:“我去!我认得药庐的路,还能顺便给苏谷主送点新茶,让她尝尝我的手艺!”他抓起一把炒糊的茶叶,用油纸包了,揣进怀里就往外跑,衣角扫过门槛,带起片茶末。
萧逸景望着他的背影笑:“这小子,越来越像你了,什么事都想掺一脚。”
“像你才对。”沈清欢往他茶碗里加了勺蜂蜜,“当年你为了帮我偷兵符,在镇国公府的狗洞钻了三次,膝盖磨得全是血。”
萧逸景的耳尖有点红,伸手挠了挠:“那不是怕你被李嵩抓住吗?”他忽然压低声音,“我爹今早派人来说,周御史在江南查到萧明远的余党,藏在个叫‘听雨楼’的茶馆里,让我们……”
“去看看?”沈清欢接话时,指尖已经摸到了案下的连弩。
“去看看。”萧逸景的笑里带了点悍然,肩头的伤口虽未痊愈,却挡不住眼里的光,“顺便让影阁的人知道,沈家的茶,不是谁都能偷的。”
悦心斋的铜铃在风里轻响,清砚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案上的茶还温着,带墨点的茶叶浮在水面,像个未说破的谜。沈清欢看着萧逸景收拾行囊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春日的暖里,藏着的刀光剑影,也没那么可怕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哪怕再走十年,他也愿意。
午后的阳光穿过茶帘,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亮斑,像撒了把金粉。沈清欢拿起那枚铜印,印背的“戊”字在光下泛着浅黄,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茶要泡三遍才出味,事要经三磨才见真”,或许这未完的路,正是要慢慢磨,才更有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