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砚拎着半袋炒糊的龙井往药庐去时,檐角的雨珠正顺着瓦当往下滴,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怀里揣着沈清欢画的茶树图——按清砚说的“树根东歪”改了细节,边角还沾着点蜜膏,是今早偷偷抹的,想着苏谷主若觉得茶苦,能舔舔甜味。
药庐的竹门虚掩着,里面飘出股苦艾味。清砚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压低的争执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说:“苏谷主何必护着沈家余孽?把茶谱交出来,影阁保你药庐平安。”
清砚的手猛地顿在门环上,悄悄往门缝里看——穿灰布长衫的男人背对着他,左耳果然有道疤,手里把玩着枚铁制的鸢尾花令牌,正是影阁的记号。苏晚坐在药案后,手里碾着草药,声音冷得像冰:“茶谱不在我这,要找,去悦心斋问沈清欢。”
疤脸男人笑了,笑声像磨过的砂石:“苏谷主倒是坦诚。不过我劝你别耍花样,影阁在江南的眼线,比你药庐的药草还多。”他忽然起身,往门口走来,“听说沈清欢有个双胞胎弟弟,也在悦心斋?倒是想见识见识,沈家的种是不是都这么不怕死。”
清砚的心跳得像擂鼓,攥着茶袋的手指泛白。他想起沈清欢说的“遇危险就往东边跑,陈武在那布了暗哨”,脚刚往后挪,就被疤脸男人撞了个正着。
“这不是沈家小少爷吗?”疤脸男人抓住他的手腕,铁钳似的,“正好,跟我走一趟,省得我再跑趟悦心斋。”
清砚疼得咧嘴,却突然往男人手背上咬去,趁他吃痛松手的瞬间,将怀里的茶袋狠狠砸过去——炒糊的龙井混着蜜膏泼了男人满脸,黏得他睁不开眼。“苏谷主快跑!”清砚喊着,转身就往东边的竹林钻,靴底踩过积水,溅得裤腿全是泥。
他跑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破空声,忙往旁边一滚,躲开飞来的短刀。抬头时,看见陈武举着长戟从竹林里冲出来,长戟横扫,瞬间挑飞疤脸男人的令牌:“小少爷没事吧?我跟沈公子说你单独来不安全,果然出事了!”
苏晚也追了出来,手里捏着根银针,精准地刺中男人的膝弯。男人“扑通”跪在泥里,刚要挣扎,就被随后赶来的秦峰亲兵按住,嘴里塞了块破布,呜呜地骂着。
“多亏你反应快。”苏晚替清砚拂去身上的草屑,指尖触到他发烫的耳垂,“这疤脸是影阁的三当家,当年跟着阁主烧了沈家药铺,手里沾着七条人命。”她从男人怀里搜出张揉皱的纸,上面画着听雨楼的草图,二楼靠窗的位置用红笔圈了个圈。
清砚凑过去看,忽然指着圈痕处:“这里画的不是窗户,是暗格!我娘的茶谱里记过,江南的茶馆爱在窗台下藏暗格,放账本。”
陈武眼睛一亮,扛起被捆的疤脸男人:“正好秦校尉让我去江南送新铸的连弩,顺道去听雨楼探探,清砚小少爷要不要一起?”
清砚刚点头,就听见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蹄声——是沈清欢和萧逸景赶来了。萧逸景翻身下马时,玄色披风上还沾着雨丝,看见清砚没事,才松了口气,伸手敲了敲他的额头:“让你送个茶都能惹出事,下次再敢单独跑,罚你抄一百遍茶谱。”
清砚捂着额头傻笑,从怀里掏出改好的茶树图:“哥你看,我改对了吧?苏谷主说,这图能骗影阁的人往反方向找。”
沈清欢接过图,指尖抚过清砚补画的根须,忽然觉得眼眶发烫。这孩子总说自己笨,却记得母亲十年前随口说的话,用最笨拙的方式护着家人。他把图折好,塞进萧逸景怀里:“你带陈武去江南,我和清砚守着悦心斋。”
“不行。”萧逸景按住他的肩,目光扫过疤脸男人,“影阁敢动清砚,就是想引你单独出手。我留下,你去江南——你认得茶谱里的暗语,我不放心别人去。”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块玉佩,塞进沈清欢手里,“这是镇国公府的通行令,江南的官员见了会放行。”
沈清欢看着他肩头的伤——密牢里的刀伤刚结痂,又被雨打湿,泛着红。他想说“你留下更危险”,却被萧逸景用指腹按住嘴唇。
“听话。”萧逸景的指尖带着草药味,眼神却烫得惊人,“悦心斋有我,你尽管去。若遇危险,就捏碎玉佩,我让人接应你。”
清砚忽然拽了拽沈清欢的衣袖,往旁边的竹林努嘴。秦峰的亲兵正背着个包裹往这边走,里面鼓鼓囊囊的,是阿芸连夜赶制的伤药和干粮。“阿芸姐姐说,江南湿气重,让你把这包艾草带着,睡觉前垫在枕下,能驱寒。”
沈清欢接过包裹,触到里面温热的饼——是阿芸烤的芝麻饼,和当年他夸过的味道一样。他忽然想起昨夜萧逸景说的“等你回来,咱们把后院的空地开成茶园”,喉间发紧,终是点了点头。
萧逸景看着沈清欢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作响,像面小小的旗。清砚凑过来,递给他半块冷掉的芝麻饼:“萧大哥,我哥会没事的吧?”
“会的。”萧逸景咬了口饼,甜味混着雨水漫开来,“他带着咱们的茶,带着你的图,带着……我的玉佩,怎么会有事。”
药庐的竹门在身后关上,雨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萧逸景望着沈清欢离去的方向,忽然觉得这雨,倒像是为江南的路洗尘——等沈清欢找到听雨楼的暗格,等影阁的余孽浮出水面,他们就能真正安心炒茶、煮琴,过几天像样的日子了。
而此时的江南,听雨楼的二楼靠窗处,影阁阁主正用银簪挑着茶沫。他面前的茶盏里,浮着片带墨点的龙井,和悦心斋竹匾里的那片一模一样。“沈家的小子,果然来了。”他轻笑一声,将茶盏往窗外一倾,雨水卷着茶沫落入楼下的河道,像给沈清欢的“引路符”。
楼外的乌篷船上传来卖花声,带着茉莉的甜香,混着雨丝漫进窗。阁主的指尖划过茶案上的密信,上面用朱笔写着:“茶谱暗格藏着兵工厂暗道,抓住沈清欢,逼他画出图纸,北狄那边……还等着用。”
字迹张扬,像极了萧明远的笔锋。只是末尾那个小小的“影”字,比往日多了几分犹豫,像被雨水晕开的墨,在宣纸上,洇出个模糊的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