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琉的双脚第一次真正触碰到人间土地时,一阵刺痛从脚底直窜上来。她下意识想缩回脚,却被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扶住。
"第一次走路都会这样的。"祝卿安的笑声近在耳边,带着阳光晒过的麦香,"仙人的脚太娇嫩了。"
沈明琉低头看去,发现自己赤足踩在粗糙的砂石路上,细嫩的脚底已经磨出了几道红痕。她试着动了动脚趾,那种陌生的触感让她既新奇又惶恐。在天界,她总是飘浮着移动,从未需要真正"行走"。
"给,穿上这个。"祝卿安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双草鞋,"我昨晚特意编的,可能不太合脚,但总比光着强。"
沈明琉接过草鞋,手指抚过那些粗糙的草茎。它们被巧妙地编织在一起,形成鞋子的形状。她学着祝卿安的样子把脚伸进去,草茎摩擦皮肤的刺痛感让她微微皱眉。
"忍一忍,很快就习惯了。"祝卿安歪着头看她,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仙子不会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吧?"
沈明琉抿了抿嘴唇,挺直腰板:"当然可以。"
她试着迈出第一步,草鞋与地面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第二步,第三步...渐渐地,她找到了平衡,脚步也变得稳当起来。祝卿安在旁边拍手叫好,像个孩子似的围着她转圈。
"看那边!"祝卿安突然拉住她的手,指向远处,"集市已经开始了,我们快过去!"
沈明琉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拽着向前跑去。风吹起她的白发——在天界,所有仙子的发色都是这样素净的纯白——此刻却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她从未体验过这样毫无顾忌的奔跑,不需要保持仙子的端庄,不必担心被高阶仙官看见失态。
集市的热闹扑面而来时,沈明琉惊得停下了脚步。各种声音、气味、色彩如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三百年来被天规束缚的感官。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铁器碰撞的叮当声;烤肉的焦香,水果的甜腻,药材的苦涩;布匹的鲜艳,瓷器的光泽,铜器的反光...这一切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洪流。
"怎么了?"祝卿安察觉到她的异样,凑近问道。
沈明琉的喉咙发紧:"太...太多了。"
祝卿安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啊,天界没有这些对不对?"她轻轻握住沈明琉的手腕,"别怕,一样一样来。先闭上眼睛。"
沈明琉顺从地闭上眼。祝卿安的手很暖,指尖有些粗糙,可能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茧子。这种触感让她莫名安心。
"现在,只听一种声音。"祝卿安的声音很近,带着温热的气息,"告诉我你最先注意到什么?"
沈明琉静下心来,在嘈杂中分辨着。忽然,一阵清脆的叮铃声抓住了她的注意力。"那个...像是小铃铛的声音。"
"是风铃!卖瓷器的张老头总挂一串在摊位上。"祝卿安欣喜地说,"走,我们去看!"
就这样,祝卿安带着她一点一点认识这个纷繁的世界。她们在瓷器摊前停留,看那些白底蓝纹的碗碟;她们挤进卖布匹的棚子,祝卿安把各种质地的布料贴在她脸上让她感受;她们站在糖果铺子外,看老师傅如何将糖浆拉成细丝,再盘成各种形状。
"尝尝这个。"祝卿安买了两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塞给沈明琉一串,"你肯定没吃过。"
沈明琉小心地咬了一口。先是脆甜的糖衣,然后是酸溜溜的山楂,两种味道在口中炸开,让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天界的仙果总是淡而无味,讲究的是清心寡欲,何曾有过这样强烈的味觉体验?
"好吃吗?"祝卿安期待地问,嘴角还沾着一点糖渣。
沈明琉点点头,不自觉地伸手替她擦去那点糖渣。指尖触到柔软唇瓣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祝卿安的眼睛微微睁大,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沈明琉慌忙收回手,感觉自己的耳根发烫。
"那边有卖梳子的,我们去看看!"祝卿安突然转身,声音比平时高了几分。
沈明琉跟着她穿过人群,来到一个卖木制品的摊位前。各种木梳排列整齐,有简单的,也有雕着精美花纹的。祝卿安拿起一把檀木梳,转身对沈明琉说:"你的头发...要不要试试梳一下?"
沈明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白发在人群中多么显眼。几个路人已经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人甚至低声议论着"白毛女"之类的话。她下意识想用仙术遮掩,却被祝卿安按住了手。
"别管他们。"祝卿安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你的头发很美,像月光织成的绸缎。"
她拉着沈明琉在摊位旁的小凳上坐下,轻轻梳理起那头从未被凡间梳子触碰过的白发。木齿穿过发丝的触感让沈明琉脊背发麻,祝卿安的手指偶尔擦过她的后颈,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你知道吗,"祝卿安一边梳一边说,"人间有个说法,给一个人梳头百下,就能结为姐妹。"
沈明琉心跳漏了一拍:"我们...已经是姐妹了吗?"
祝卿安的动作顿了顿,随后轻笑出声:"傻瓜,我才梳了二十几下呢。"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不过...就算不梳满百下,我也已经把你当很重要的人了。"
沈明琉不知该如何回应。在天界,仙子们的关系总是客套而疏离,从不会如此直白地表达情感。她只能僵硬地坐着,感受着发丝被温柔对待的陌生体验。
梳子突然卡住了。祝卿安小声惊呼:"哎呀,打结了。你的头发好滑,根本抓不住。"
沈明琉这才想起,仙子的发丝本就不是凡物,普通木梳自然难以驾驭。她悄悄捏了个小诀,让梳子顺利滑过发丝。祝卿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说破,只是继续安静地梳着。
当夕阳西斜,集市渐渐散去时,祝卿安带着沈明琉来到河边。水面泛着金色的波光,远处有几艘渔船正缓缓归航。沈明琉脱下草鞋,把脚浸入清凉的河水中,舒服地叹了口气。
"和天上看到的不一样吧?"祝卿安在她身边坐下,随手捡起一块扁平的石头打了个水漂。石子在水面跳跃了五下才沉入水中。
沈明琉学着她的样子捡起一块石头,却怎么也打不出水漂。石子扑通一声直接沉底,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衣袖。祝卿安哈哈大笑,又教了她几次,但沈明琉的手指似乎就是掌握不了那种巧劲。
"看来仙子也不是什么都会嘛。"祝卿安调侃道。
沈明琉不服气地撅起嘴,手指轻轻一勾,河水中立刻升起一串晶莹的水珠,在空中排列成星辰的图案。这是她在天界无聊时常玩的小把戏。
祝卿安却没有表现出她预期的惊讶,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水珠。"你控制水的能力很强。"她轻声说,"比我强多了。"
沈明琉一愣:"你...也能操控水?"
祝卿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让一颗水珠落在掌心。她专注地盯着那颗水珠,眉头微皱。慢慢地,水珠开始变形,拉长,最后变成了一朵微小的莲花形状。但这过程明显耗费了她很大力气,当水莲花成形时,她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我只能做到这样了。"祝卿安喘着气说,手一抖,水莲花又变回了普通的水珠。
沈明琉震惊地看着她:"你不是普通凡人。"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祝卿安眨了眨眼,忽然凑近,近到沈明琉能数清她的睫毛,"但你也没问啊。"
沈明琉的心跳突然加速。这么近的距离,她能闻到祝卿安身上混合着阳光、青草和一丝汗水的味道,与天界那些千篇一律的檀香截然不同。她下意识想后退,却又莫名贪恋这种亲近。
"那...你到底是什么?"沈明琉小声问。
祝卿安神秘地笑了笑:"今天已经给你太多新东西了,这个秘密留到下次吧。"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草屑,"天快黑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沈明琉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天界整整一个下午了。恐慌突然攫住了她的心脏:"巡天御史可能已经发现我不在了..."
"别担心。"祝卿安握住她的手,"我带你走一条近路。"
她们没有回那棵老槐树,而是沿着河边的小路走向一片竹林。暮色中的竹子显得格外幽深,风吹过时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某种神秘的低语。祝卿安熟门熟路地带着沈明琉穿行其中,最后停在一处清澈的水潭前。
"这是通灵潭。"祝卿安解释道,"跳进去,想着你要去的地方,它就会带你到那里。"
沈明琉将信将疑地看着平静的水面:"这...是什么仙术?"
"不是仙术,是古老的通道。"祝卿安神秘地说,"比天庭的历史还要悠久。"她推了推沈明琉,"快去吧,再晚就真的要被发现了。"
沈明琉犹豫了一下:"明天...我还能见到你吗?"
祝卿安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只要你来,我就在老地方等你。"
沈明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踏入水潭。出乎意料的是,水面并没有打湿她的衣服,而是像一层柔软的膜包裹住了她。她最后看了一眼岸上的祝卿安,然后闭上眼睛,想着自己在天界的仙居。
一阵天旋地转后,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熟悉的房间里。窗外,天界的月光依旧清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沈明琉知道,一切都不同了。她的脚底还残留着砂石的触感,舌尖还记得糖葫芦的酸甜,发丝间还萦绕着祝卿安手指的温度。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突然发现手腕内侧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银色纹路,形状像是一片羽毛。沈明琉的心沉了下去——这是天庭用来标记违规仙子的追踪印。巡天御史果然已经发现她的擅自离界了。
就在她盯着那道纹路发呆时,窗外传来一阵异样的风声。沈明琉迅速拉下袖子遮住手腕,转身面对门口。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天庭的问责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