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阿姨家所在的这片老居民区,小路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狭窄、昏暗,白天都透着点阴凉,傍晚时分更显得幽深。第二天放学,贺峻霖和严浩翔依旧保持着习惯性的距离,一前一后走在回家的巷子里。夕阳的余晖勉强挤进狭窄的天空,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刚拐进一条平时较少人走的岔巷,几道身影就从阴影里晃了出来,堵住了前后的去路。为首的正是一个月没露面的张猛,他脸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毫不掩饰的恶意。他身边跟着两个跟班,眼神同样不善。
“哟,这不是咱们的贺大才子吗?考得不错啊,年级前五十,啧啧,真给咱班长脸。”张猛阴阳怪气地开口,一步步逼近,目光却像毒蛇一样在贺峻霖和严浩翔之间逡巡,“还有这位‘海归’弟弟,也考得‘挺好’嘛,中等水平,跟你哥差距不小啊?是不是国外太舒服,学废了?”
贺峻霖的脚步停了下来,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感知到危险的猎豹。他不动声色地将严浩翔往自己身后挡了挡,眼神冰冷地直视着张猛:“张猛,让开。”
“让开?”张猛嗤笑一声,猛地从后腰抽出一把用报纸潦草裹着的、闪着寒光的水果刀,刀尖直指两人,“老子等你们好久了!上次让你弟弟搅了好事,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他的眼神变得凶狠,“贺峻霖,你不是能忍吗?今天老子就让你忍个够!”
话音未落,他旁边一个急于表现的跟班就猛地冲了上来,目标直指被贺峻霖挡在身后的严浩翔!拳头带着风声挥过来。
严浩翔眼神一凛,身体本能地就要做出反应——他练过格斗,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他有把握避开甚至反制。然而,就在他肌肉发力的瞬间,一直挡在他身前的贺峻霖,却比他更快一步!
贺峻霖不是去攻击那个跟班,而是猛地侧身,手臂闪电般抬起,用尽全力将严浩翔狠狠往旁边一推!严浩翔猝不及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撞在旁边的砖墙上。
也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张猛眼中凶光毕露,手中的水果刀没有刺向被推开的严浩翔,而是带着一股狠劲,直直捅向因为推人而重心不稳、门户大开的贺峻霖!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布料和皮肉被刺穿的闷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严浩翔撞在墙上,后背生疼,但他顾不得这些,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只见贺峻霖的左臂外侧,靠近肩膀的位置,赫然插着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深蓝色的校服袖子迅速被洇湿了一大片暗红,那红色刺眼得让人心惊。贺峻霖的身体因为剧痛猛地一颤,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但他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用右手死死捂住了伤口上方,那双漂亮的眼睛因为剧痛和愤怒,燃着骇人的火焰,死死瞪着因为得手而有些愣住的张猛。
巷子里死一般寂静。张猛和他那两个跟班显然也没想到会真的捅伤人,看着那不断扩大的血迹,脸上露出了慌乱。
“大、大哥……真捅了?”一个跟班声音发颤。
张猛也懵了,握着刀柄的手有些发抖。他本意只是想吓唬,最多划伤点皮肉,没想到贺峻霖为了推开严浩翔,自己撞上了刀尖!
“妈的……走!快走!”张猛看着贺峻霖那要吃人般的眼神和不断涌出的血,心里发毛,猛地拔出刀,也顾不得擦上面的血,带着两个吓傻的跟班,转身就仓皇逃窜,消失在巷子深处。
刀被拔出,鲜血瞬间涌得更快。贺峻霖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贺峻霖!”严浩翔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猛地冲过去,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贺峻霖。触手所及,是温热的、粘稠的、不断涌出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他的手掌和校服袖子。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击感席卷了他。那把刀,本来是冲他来的!是贺峻霖推开了他,替他挡下了这一刀!
“别……别声张……”贺峻霖疼得牙齿都在打颤,声音虚弱却异常坚持,他艰难地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死死抓住严浩翔扶着他的手臂,“不能……让我妈知道……去医院……小诊所……快……”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惨白的脸和不断涌血的伤口,再看着他眼中那份即使在剧痛中也未曾消失的、保护母亲的执拗,一股滚烫的情绪猛地冲上喉咙,堵得他几乎窒息。他用力点头,声音因为后怕和愤怒而沙哑:“我知道!撑住!”
他不再犹豫,迅速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用力按在贺峻霖的伤口上止血。然后半架半抱着几乎脱力的贺峻霖,凭着记忆,朝着附近一个藏在居民楼深处、由退休老医生开的小诊所方向,踉跄却坚定地奔去。每一步,都带着温热的湿意,那是贺峻霖的血。
诊所的老医生看到伤口也吓了一跳,一边麻利地处理,一边忍不住念叨:“作孽哦!你们这些娃娃!怎么搞成这样的!还好偏了点,没伤到筋和动脉,不然麻烦大了!” 清创、缝合、包扎,贺峻霖全程死死咬着下唇,一声不吭,只有额头上不断滚落的冷汗和因剧痛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着他的痛苦。严浩翔一直紧紧握着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手心全是冰冷的汗。
处理好伤口,打了破伤风针,又开了一堆消炎药,老医生叮嘱要静养,伤口不能沾水。严浩翔付了钱(他坚持用自己的卡,贺峻霖想说什么,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扶着脸色依旧苍白的贺峻霖,慢慢走回家。
路上,两人沉默着。夕阳已经完全沉没,路灯亮起,昏黄的光线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严浩翔的手臂紧紧托着贺峻霖没受伤的右侧身体,支撑着他大部分的重量。贺峻霖靠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和微微急促的心跳。他垂下眼睫,看着路灯下两人紧挨在一起的、模糊的影子,手臂上的疼痛依旧尖锐,但心底深处,却涌起一种陌生的、带着暖意的踏实感。
回到家门口,贺峻霖深吸一口气,努力挺直腰背,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些。严浩翔默契地松开他,只是手臂依旧虚扶着,随时准备搀扶。
“妈,我们回来了。”贺峻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尽力维持着平稳。
“怎么这么晚?菜都热了两次了!”贺阿姨从厨房探出头,看到两人,“咦?浩翔你的外套呢?峻霖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外套……不小心弄脏了,扔了。”严浩翔随口编了个理由,语气尽量自然。
“没事,妈,有点累。”贺峻霖也低声应道,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我先回房放书包。”
贺阿姨看着两人匆匆回房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也没多想:“快点出来吃饭!”
关上房门,贺峻霖才卸下强撑的力气,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冷汗又冒了出来。严浩翔立刻扶他坐下,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包扎处,确认没有新的渗血。
“疼得厉害?”严浩翔低声问,眉头紧锁。
贺峻霖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很轻:“还行,能忍。”
严浩翔看着他强忍痛苦的样子,心里像压了块石头。他沉默地倒了杯温水,又把医生开的药分好,递到贺峻霖面前。
“吃药。”
贺峻霖接过药和水,默默吃下。房间里只剩下他吞咽的声音和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这一刀,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两人之间那层薄冰。之后的日子,气氛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
严浩翔自觉地承担起了照顾贺峻霖的责任。早上帮他小心地穿脱校服外套,避开受伤的左臂;中午主动去食堂打饭,避开贺峻霖平时可能遇到张猛的僻静角落;晚上帮他换药,动作笨拙却异常轻柔仔细,眉头总是拧着,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贺峻霖起初还有些别扭,想拒绝,但严浩翔在这件事上展现了他“倔驴”的本性,不容置疑,眼神平静却固执地盯着他,直到贺峻霖败下阵来。
“我自己来……”
“你左手不方便,别动。”
“……谢谢。”
“应该的。”
交流变多了,话题也不再局限于学习和必要的生活琐事。贺峻霖会跟严浩翔吐槽某科老师布置的变态作业,严浩翔会分享一些在加拿大的见闻趣事(当然,避开了不愉快的部分)。贺峻霖会给严浩翔讲重庆那些藏在犄角旮旯的地道小吃,严浩翔则会在贺峻霖被复杂的数学题卡住时,用自己更开阔的思路提供另一种解法。贺峻霖惊讶于严浩翔在理科思维上的敏锐,严浩翔则佩服贺峻霖在文科上的扎实和条理。他们会在晚上一起在小小的阳台上吹风,分享一副耳机听歌,偶尔就某个社会新闻争论几句,又或者只是安静地各自看书。
贺阿姨看着两个孩子之间明显融洽起来的氛围,高兴得合不拢嘴,变着花样做好吃的给他们补身体。
在外人看来,他们几乎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形影不离。严浩翔会自然地叫贺峻霖“哥”,贺峻霖虽然很少应,但也不再抗拒。严浩翔对贺峻霖的照顾细致入微,贺峻霖也会在严浩翔被物理题折磨时,用没受伤的右手在草稿纸上飞快地写下清晰的解题步骤推过去。
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那道横亘在心底的深渊,依然存在。
严浩翔从未问过贺峻霖,为什么张猛会如此针对他,仅仅是因为“看不顺眼”吗?那眼神里的恶意似乎更深。他也从未提起过自己拉黑父亲、以及那冰冷的“家产警告”。
贺峻霖同样。他没有解释过那天为何下意识地推开严浩翔去挡刀,那瞬间的决绝背后是什么。他也从未问过严浩翔为什么从加拿大回来,为什么选择脱离优渥的家庭来到这里。关于他手臂上那道狰狞伤疤的真正来历,他只字不提,严浩翔也默契地不问。在贺阿姨面前,他们编织了一个“不小心被工地废弃钢筋划伤”的完美谎言。
他们分享着日常的琐碎,谈论着课业的难题,甚至能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们互相扶持,在对方需要时伸出援手。关系是前所未有的亲近、自然、甚至温暖。
但心底最深处那道门,关于各自的来处、各自的隐痛、各自背负的沉重秘密,依旧紧闭着。他们只是并肩坐在门外的台阶上,分享着门缝里透出的些许阳光和暖意,心照不宣地守护着门内那个不愿被对方完全窥见的、伤痕累累的自己。
无话不谈,却未真正交心。这是一种在伤痛和扶持中生长出来的、带着温暖距离的默契。就像贺峻霖手臂上那道渐渐愈合、却永远留下痕迹的伤疤,是联结,也是隔阂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