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巡捕房办公室蒙尘的玻璃窗,在堆叠的案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陈年纸张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咖啡苦涩混合的气息。
路垚整个人陷在唯一一张还算舒适的皮沙发里,两条长腿毫无形象地架在矮几上,昂贵的皮鞋尖一翘一翘。他一手捏着个油滋滋的生煎包,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翻着摊在膝头、簇新的英文杂志《The Economist》,嘴里还含糊不清地抱怨着:“乔探长,我说您能不能有点公德心?这新到的杂志,花了我两块大洋!您这烟灰……还有这咖啡渍!”
他指着杂志扉页上几点碍眼的污渍,痛心疾首。
办公桌后的乔楚生头也没抬,指间夹着的香烟袅袅升起青烟。他正凝神看着一份刚送来的验尸报告,眉头微蹙。听到路垚的控诉,他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算是回应,顺手又将烟灰弹进了桌角缺了口的陶瓷杯里。
“两块大洋,记我账上。”乔楚生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却锐利地扫过路垚翻动杂志的手指。
路垚得了“赔偿”承诺,撇撇嘴,注意力重新回到杂志上,但嘴里依旧不饶人:“您那账本,怕是比阎王爷的生死簿还难兑现……啧,这汇率波动,简直要命……”他一边嘟囔着,一边习惯性地用修长的手指捻过书页,指尖在光滑的铜版纸上划过。
就在这时,他捻页的动作顿了一下。指尖传来一种极其细微的、沙砾般的触感。路垚下意识地低头,凑近指尖仔细查看。几粒几乎肉眼难以分辨的、闪着暗淡金属光泽的微小颗粒,粘附在他的指腹上。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老乔,”路垚的声音忽然正经了几分,带着他惯有的、发现有趣事物时的探究口吻,“昨天闸北仓库那起失火案,现场提取的证物里,有没有……金属碎屑?特别细的那种。”
乔楚生这才抬起头,深邃的目光落在路垚脸上:“金属碎屑?报告里没提。起火原因是电线短路。”他顿了顿,补充道,“烧得很彻底,能提取到的东西不多。”
“电线短路?”路垚嗤笑一声,带着他特有的、洞察一切的傲慢,“那现场残留的燃烧气味,除了焦糊味,是不是还混着一股……嗯,有点像硫磺,又有点甜腻的怪味?”
乔楚生眼神一凝。他想起昨天在现场,那股被浓重焦糊味掩盖下、确实存在过的、难以形容的异味。当时他只以为是某种化工原料燃烧所致。他身体微微前倾:“你怎么知道?”
路垚得意地扬了扬粘着颗粒的手指,像展示什么稀世珍宝:“喏,看这个。我刚在你这本沾了咖啡渍的宝贝杂志上蹭到的。这可不是普通的灰尘。”他小心地将指尖凑近鼻子,极其轻微地嗅了嗅,“有微弱的、类似苦杏仁的余味,但更刺鼻一些……结合这颗粒的色泽和硬度……”他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老乔,这玩意儿,像是某种军用级炸药的稳定剂残留物,比如苦味酸铵或者……TNT的伴生物?”
乔楚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闸北仓库失火案,表面是意外,但仓库所属的贸易公司背景复杂,牵扯到几股势力微妙的平衡。如果真是爆炸伪装成火灾……事情就绝不简单。
“你确定?”乔楚生的声音低沉而严肃,目光紧紧锁住路垚。
路垚耸耸肩,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九成把握。不信?找鉴证科的老王,用乙醚溶一下,看看反应就知道了。不过……”他话锋一转,露出标志性的、带着点算计的笑容,“这额外的线索分析费,乔探长,您看……”
乔楚生看着他瞬间切换的财迷嘴脸,又好气又好笑,心底却因那关键的发现而绷紧了一根弦。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沉声吩咐:“老王,马上来我办公室一趟,带上乙醚溶剂。”放下电话,他看向路垚,眼神复杂,包含了审视、一丝依赖,还有对他这市侩嘴脸的无奈:“少不了你的。现在,给我详细说说,这玩意儿怎么跑到我案卷上的?”
路垚正要开口,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白幼宁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还散发着油墨香的晚报:“大新闻!大新闻!乔探长,三土!你们猜怎么着?昨晚失火那家‘信昌贸易’的老板,今天早上被人发现死在黄浦江边了!初步判定是……自杀!”
路垚和乔楚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意外失火?老板自杀?军用炸药残留?!!几条看似无关的线,被路垚指尖那几粒微不足道的金属粉末,骤然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也染上了那金属粉末的硝烟味,骤然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