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飞路，法租界。大通银行那座气派的巴洛克式建筑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庄重而冷漠。巨大的花岗岩立柱，擦得锃亮的黄铜门把手，进进出出的都是衣着光鲜的洋人、买办和富商巨贾。
街对面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二楼临窗位置。路垚穿着他最好的那套灰色条纹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面前摆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他看起来像个正在等人谈生意的年轻银行家，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镜片后过于锐利的目光，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的视线，如同鹰隼般，牢牢锁定着大通银行那扇厚重的旋转玻璃门，以及门口穿着制服、神情警惕的门童和保安。在他手边的桌面上，放着一份摊开的《申报》，报纸下面，盖着一枚黄铜钥匙和一部小巧的、连接着医院病房的电话听筒（通过巡捕房的特殊线路）。
听筒里，传来乔楚生有些失真的、低沉的声音，带着伤后的虚弱，却异常沉稳：“情况……如何？”
“门口两个保安，配枪。大堂经理是个洋人，眼神很贼。柜台后面三个职员，其中一个戴眼镜的，手指上戴着个很扎眼的翡翠戒指……我怀疑是接头暗号。”路垚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汇报着他观察到的每一个细节，如同在下一盘看不见的棋，“暂时没发现明显可疑的盯梢……但‘先生’的人肯定在附近，只是不知道藏在哪个犄角旮旯。”
“嗯……按计划……小心。”乔楚生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路垚深吸一口气，拿起桌上的电话听筒（咖啡馆的公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这是阿斗给他弄到的大通银行保险柜业务部的内部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一个公式化的女声传来：“Good afternoon, Da Tong Bank Safe Deposit Department. May I help you?（下午好，大通银行保险柜部，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路垚清了清嗓子，用流利而略带傲慢的英式英语开口，语速适中，带着上流社会特有的腔调：“下午好。我找你们经理，托马斯先生。关于我租用的A-17号保险柜，我需要办理一些紧急业务。我是……周文彬博士的特别授权代表。”他报出了阿斗通过渠道伪造的一个授权代号和密语。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核实信息。路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伪造授权，风险极大。
“请稍等，先生。”女声终于再次响起，电话被转接。
几秒钟后，一个略显低沉的男声响起，带着谨慎：“This is Thomas. How may I assist you, Mr.?（我是托马斯，请问您是哪位？）”
“托马斯经理，你好。我姓路。”路垚保持着那种疏离而矜持的语气，“关于A-17号柜。我的委托人周博士遇到一些麻烦，暂时无法亲自前来。他委托我，希望贵行能提供一项特殊服务——在不开启保险柜的前提下，对柜内物品进行一次非接触式的‘状态确认’，比如……用贵行配备的金属探测仪或者小型X光设备，简单扫描一下柜内是否有物品存在？你知道，周博士存放了一些非常重要的研究资料原件，他非常担心其安全。当然，费用不是问题。”
这是路垚想出的“打草惊蛇”和“确认目标”之计！真正的目的是：
1. **确认保险柜里是否有东西？** 如果空空如也，说明东西已被转移或根本不存在，线索断。
2. **试探银行的反应！** 如果“先生”的人已经渗透或控制了银行，听到这个要求，必然会有所动作！要么阻止银行操作，要么……会派人来银行“处理”！
电话那头的托马斯经理显然没遇到过这种奇怪的要求，沉默了片刻：“路先生，这……这不符合常规程序。我们通常只负责保管，无权擅自探测客户物品……”
“我理解，托马斯经理。”路垚打断他，语气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力，“但这是非常时期。周博士是贵行的VIP客户，他的研究关系到国际合作项目。如果因为贵行的保守而导致了不可挽回的损失……我想，这责任，恐怕不是你我愿意承担的。我只需要一个简单的确认，确保物品还在柜中，并非要求开柜。这不会损害贵行任何利益，反而能体现贵行对VIP客户安全的额外重视。至于费用，双倍支付服务费，如何？”他抛出了诱饵。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显然在权衡利弊。路垚的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汗。他赌的就是外资银行对VIP客户的重视以及对额外利润的贪婪。
终于，托马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妥协：“……我需要请示一下主管。请您半小时后再致电确认结果，路先生。”
“可以。”路垚干脆地挂断了电话。
他立刻拿起藏在报纸下的听筒：“老乔，听到了？鱼饵抛出去了。托马斯要请示，半小时后回电。”
“嗯……等。”乔楚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赞许，“盯紧银行……动静。”
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煎熬。路垚的眼睛如同探照灯，死死盯着大通银行的门口和周边街道。他强迫自己小口啜饮冷掉的咖啡，压下喉咙的干涩和狂跳的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二十分钟后，路垚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福特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大通银行斜对面的巷口。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车子没有熄火，就那么静静地停在那里，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有情况！”路垚对着听筒低吼，“黑色福特，没牌照，停在银行斜对面巷口！车里至少两个人！”
“看到了……”乔楚生的声音也凝重起来，“阿斗的人在附近……继续观察。”
路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果然！“先生”的人一直在盯着银行！他们对这个“状态确认”的要求反应迅速！他们想干什么？阻止银行？还是准备在银行动手？
就在这时，大通银行的旋转门开了。一个穿着银行高级职员制服、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华裔男子匆匆走了出来，神情有些紧张，目光飞快地扫视着街道。路垚一眼认出，这就是柜台后面那个戴翡翠戒指的职员！
翡翠戒指男快步走向那辆黑色福特。车窗降下一条缝，似乎交谈了几句。翡翠戒指男连连点头，然后转身，神色更加紧张地快步走回了银行。
“翡翠戒指！他出来了！跟车里的人接触了！然后回去了！”路垚急促地汇报。
“好……蛇出洞了……”乔楚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准备……收网。”
棋局，已经布下。猎物，已经入彀。剩下的，就是等待半小时后的那个电话，以及……可能爆发的雷霆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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