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伦敦的雨是出了名的连绵。
宋念反复琢磨着这句话,窗边的梧桐树叶被雨水压弯了腰,湿漉漉的叶片蒙着层薄雾,像裹了一块半透的毛玻璃。
是的,一个夏天结束后,她又进入了新的平行世界。这次的目标是和张真源破镜重圆,而她的身份则是一名舞蹈出身的影视演员。
老式座机突然响起,是理查德先生打来的——他给房东留了这个号码,电话里,他蹩脚的中文混着英式礼貌:
龙套若不介意坏天气扰了心情,我很荣幸邀请典雅的东方面孔,共赴皇家歌剧院的特别约会
很难想象,这个中文都说不利索的人,竟曾在中国首都留学三年。
宋念一面感激理查德几乎成了她英国生活的贴身翻译,一面又疲于应对他步步紧逼的追求。她思虑再三,借着要打扫厨房的由头婉拒,电话那头传来直白的叹息,宋念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宋念歉意都在酒里,下次请你喝
才算躲过了对方接下来的自满絮叨。
没人知道宋念离开的真正契机。
就连圈内几位有资历的导演都唏嘘,她二十岁时主演的那部文艺片,竟成了她演艺生涯的绝唱。她的销声匿迹,撞上演员行业飞速的更新迭代,渐渐让人体会出几分物是人非的凄凉。
宋念留给粉丝的理由很体面:需要一段沉淀自我的时间,去伦敦电影学院深造是最好的选择。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英语本就不算好,和张真源在一起后,连“每天背六十个单词”的约定都被她抛到了脑后。
那时候多天真啊,天真地以为,那些被她藏在心里的目的地都能和他一起去,牵手、热吻,把每个角落都染上两人的温度。
可此刻,宋念站在厨房角落,对着咖啡机这团铁制庞然大物发怔,咖啡原液缓缓注入马克杯,却漫不过杯中的冰块,露出的冰尖棱角分明,像极了某片大洋上漂浮的冰山。
来英国的这几年,宋念几乎与国内生活断了联系。偶尔打开微信朋友圈,刷到的大多是她和张真源在一起时认识的共同好友,照片里的人都笑得灿烂。评论区里偶尔会跳出几条留言,宋念不自觉舒展了眉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手下无意识地往面包片上抹着果酱。
她的目的,好像真的达成了。
自她消失后,张真源的事业如预想中那般一路风生水起。过了二十五岁,他不再拍甜水剧,转而投身话剧与影视导演领域。他专注于小人物的故事,挖掘新题材,抱着冲击国内外影坛的雄心,慢工出细活地打磨了几部文艺电影。
只是,离别这件事,从来都不会让人甘之如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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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念最近突然忙得昏天暗地,这和她刚到伦敦时潦倒的生活简直天差地别。
幸运的是,租的小复式上下楼都住着几个年轻可爱的中国留学生,再加上对门那位心思昭然若揭的理查德先生,她局促的异乡生活,终于有了添上色彩的可能。
考完语言、拿到MA硕士学位后,宋念仍留在学院给一位教授当没有正式名分的助教。
对接的都是二十出头的学生,偶尔布置课堂作业、答疑解惑时,她常会惯性冒出几句中文,惹得孩子们前仰后合地笑。
宋念愿意留在这位大胡子教授身边,有两个原因:
一是毕业前,她和教授有过一次感人肺腑的聊天——胡子花白的老人坐在整面胡桃木书柜前,像极了《哈利·波特》里的邓布利多,他一边嚷嚷着要在咖啡杯里泡她送的中国茶,一边慈祥地称赞她的真实、纯良,以及如骑士般的勇敢;
二是教授极其痴迷艺术,身边结识了不少绘画、收藏界的大家,还在聊天时一再强调,未来有机会,会让她独立挑一次策展的大梁。
终于,宋念是在百货商场里接到那通关键电话的。彼时,她手里还拿着两盒新鲜鸡胸肉比对价格,购物车里摆着几朵绿油油的西兰花。教授交代完工作,还附赠了一句“Good luck!”。宋念愣在原地好几秒,反复梳理着耳边的信息。
她参与策划的琥珀主题展览有了回音,一位慷慨的私人博物馆馆长,愿意为有艺术嗅觉的年轻人提供场地。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她哼着小曲儿把两盒鸡胸肉放进推车,还决定奖励自己,去街角买一支巧克力脆皮甜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