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是个谎言

2007年3月15日，星期四，晴。

S市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梧桐树刚刚抽出新芽，嫩绿得像刚调好的水彩。空气里飘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还有某种说不清的躁动——那是属于十七岁的味道，介于童年和成年之间，像一颗正在发酵的青梅。

莫淼的球鞋在篮球场上发出有节奏的摩擦声。

这是午休时间，大部分学生都在教室里补觉或赶作业，只有他和几个铁哥们儿会雷打不动地来球场。阳光正好，穿过篮球架在地面上投下网格状的阴影。他运球，转身，起跳，手腕一抖——

"唰！"

空心入网。

"帅呆了淼哥！"场边响起女生们的尖叫声。

她们总是这样，像候鸟一样准时出现在球场边。有的假装路过，有的拿着水和毛巾，有的举着手机偷拍。莫淼早就习惯了这种关注，就像习惯了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温暖，明亮，但有时也会刺眼。

"嘿，影帝！"一个洪亮的声音从场边传来，"别耍帅了，快过来！"

说话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个子，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东北人。这是莫淼的铁哥们儿熊志刚，大家都叫他大熊。虽然长得像社会人，但其实是个心思细腻的家伙。

"怎么了？"莫淼抹了把汗，走过去。

大熊的脸色不太好看："我妹妹被人欺负了。"

莫淼皱眉。大熊有个上初一的妹妹，小熊，本名熊志玲。小姑娘长得白白净净，性格内向，经常被同学欺负。大熊为此没少跟人干架，但治标不治本。

"在哪儿？"

"教学楼后面的小树林。"

两人快步往那边走。还没走近就听到一阵哄笑声，夹杂着女孩的啜泣。

小树林里，几个初三的男生正围着一个扎马尾的小女孩。女孩的书包被扔在地上，课本散了一地。为首的男生染着黄毛，叼着烟，一脸痞相。

"哟，小妹妹，哭什么啊？"黄毛笑嘻嘻地说，"哥哥就是借你点钱花花，又不是不还。"

小熊抱着膝盖缩在树下，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我...我没有钱......"

"没钱？"黄毛作势要踢她，"那你这双鞋不错啊，脱下来抵债怎么样？"

"住手！"

大熊像头发怒的熊一样冲过去，一拳就把黄毛撂倒。其他几个男生见状就要围上来，却被莫淼拦住。

"几位学弟，"莫淼笑得很温和，但眼神冷得像刀，"欺负小女生，不太好吧？"

"莫...莫淼学长？"其中一个男生认出了他，脸色顿时变了。

在S市一中，莫淼这个名字就是传说。不仅是因为他成绩好、长得帅、篮球打得棒，更因为他从不恃强凌弱，还经常帮助被欺负的同学。高一的时候，他单枪匹马把一个敲诈勒索的校外混混团伙搞垮，从此在学校里有了"正义使者"的称号。

"误会，都是误会！"黄毛从地上爬起来，鼻血直流，"我们就是跟小妹妹开个玩笑......"

"开玩笑？"大熊撸起袖子还要打，被莫淼拉住。

"滚吧。"莫淼冷冷地说，"再让我看到你们欺负人，就不是挨一拳这么简单了。"

几个男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小熊还在抽泣。大熊心疼地把妹妹扶起来，笨手笨脚地给她擦眼泪："别哭了啊，哥给你出气了。"

"哥......"小熊扑进大熊怀里，哭得更厉害了。

莫淼蹲下身，帮忙捡起散落的课本。其中一本笔记本摊开着，上面用彩色笔画着一只只小熊，旁边还写着"要变强"三个字。

"小熊，"莫淼把笔记本递给她，"你知道怎么对付坏人吗？"

小熊摇摇头。

"要让自己发光。"莫淼认真地说，"坏人就像影子，只敢躲在黑暗的地方。当你发光的时候，他们就不敢靠近了。"

小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睛里还挂着泪珠。

"淼哥说得对。"一个戴眼镜的瘦高个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手里拿着个DV，"不过我觉得，除了发光，还得学会借力。"

这是侯明，外号猴子，莫淼的另一个死党。别看他瘦得像竹竿，脑子却比谁都好使，号称"一中智囊"。

"你什么时候来的？"大熊惊讶。

"从你冲出去的时候。"猴子晃了晃手里的DV，"全程录像，包括他们勒索的部分。"

"卧槽，你小子阴险！"大熊竖起大拇指。

"这叫未雨绸缪。"猴子推了推眼镜，"有了这个，他们就不敢再来找麻烦了。"

正说着，教导主任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五十多岁，地中海发型，走路带风，是全校学生的噩梦。

"完了，"大熊脸色发白，"刚才动手被发现了......"

"交给我。"猴子淡定地收起DV，迎了上去。

五分钟后，猴子春风满面地回来了。

"搞定？"莫淼问。

"小case。"猴子得意地说，"我跟主任说，大熊是见义勇为，制止校园欺凌。顺便暗示了一下，如果学校不管，我们就把视频发到网上，到时候影响多不好......"

"你威胁主任？"大熊目瞪口呆。

"这怎么能叫威胁呢？"猴子一本正经，"这叫合理沟通。"

三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起来。笑声在春天的午后显得格外爽朗，惊起了树上的几只麻雀。

"走，去天台。"莫淼提议。

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学校天台原本是锁着的，但猴子不知用什么办法搞到了钥匙。每当心情不好或者有重要的事，他们就会去那里。

天台上风很大，能看到大半个S市。远处的山脉在春霾中显得朦胧，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

"兄弟们，"莫淼从书包里掏出三瓶可乐，"今天这事，多亏了你们。"

"说啥呢，"大熊接过可乐，"你帮了我妹妹，我这辈子都记得。"

"就是，"猴子也举起可乐，"咱们可是铁三角！"

三个少年站在天台边缘，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他们举起可乐瓶，重重地碰在一起。

"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但求同年同月同日考上大学！"

最后一句是猴子加的，引得另外两人一阵爆笑。

就在这时，莫淼的余光瞥到了什么。

教学楼另一边的天台上，有个穿白衬衫的身影。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长发在风中飞舞，还有那一点鲜艳的红——是发带。

莫淼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想看清楚些。但夕阳太刺眼了，那个身影像是融化在光里，模糊得像一个幻影。

"看什么呢？"大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没人啊。"

莫淼再看时，那里确实空无一人。只有晾衣绳上的一件白衬衫在风中飘动，袖子扬起来，像在挥手，又像在道别。

"可能看错了。"他摇摇头。

"走吧，要上课了。"猴子看了看表。

三人收拾东西准备下楼。走到楼梯口时，莫淼又回头看了一眼。夕阳正在下沉，把整个天空染成橘红色。那种美有些过分，过分到让人不安。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不安。

也许是因为太美的东西总是易碎的，就像这个春天的午后，就像十七岁的友情，就像所有看起来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东西。

"淼哥？"大熊在楼梯口喊他。

"来了。"莫淼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对面天台，转身下楼。

他们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一层一层往下，像倒计时的钟声。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刚好响起。莫淼的座位在靠窗的倒数第二排，这是个绝佳的位置——既能看到黑板，又能看到窗外的风景。

他刚坐下，同桌就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和一包纸巾。

"打球辛苦了。"女孩说话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掉在水面上。

这是林汐，莫淼的青梅竹马。两人从幼儿园就认识，一路同校到高中。她长得不是特别漂亮，但有种温婉的气质，像江南的雨，润物无声。

"谢谢。"莫淼接过水，一饮而尽。

林汐看着他的侧脸，欲言又止。她想说的话有很多，比如不要打球打得太晚，比如天气转暖要注意防晒，比如......但这些话在喉咙里转了转，最后只化成一个浅浅的微笑。

有些关心说出来就变了味，不如放在心里，让它慢慢发酵。

上课铃声停了，美术老师走进教室。这是一节美术鉴赏课，大部分同学都不太在意，但莫淼很喜欢。他喜欢看那些画，喜欢听老师讲解光影和构图，喜欢那种用另一双眼睛看世界的感觉。

"同学们，今天我们来欣赏印象派......"

老师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莫淼一边听，一边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笔。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他的课本上投下树叶的影子。那些影子随风摇曳，像在跳舞。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了。

教室的角落里，最后一排靠墙的位置，坐着一个女生。她低着头，专注地在素描本上画着什么。阳光正好打在她身上，把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她的头发很长，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松松地束着。有几缕碎发散落下来，在她脸颊边形成好看的弧度。

莫淼觉得这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也许是光线，也许是构图，也许是她专注的神情。他下意识地用手比了个取景框，想象如果用相机拍下来会是什么效果。

就在这时，女生突然抬起头。

她的目光穿过大半个教室，准确地落在莫淼身上。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只有一种淡淡的了然，仿佛她早就知道有人在看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教室里其他人都消失了，老师的声音变成遥远的背景音。只有他们两个，隔着几排桌椅对视。阳光在他们之间织出一张金色的网，空气中的尘埃缓缓飘浮，像极了慢镜头。

然后，她转过头，继续画画。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莫淼的心脏漏跳了一拍。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对视而已。但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看穿了。不是作为学校的风云人物莫淼，而是作为一个十七岁的男孩，带着所有的不确定和伪装。

"莫淼？"林汐小声叫他，"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他回过神，"就是...那个女生是谁？"

林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哦，樱良啊。转学来的，好像家里情况不太好。"

樱良。

这个名字在舌尖滚动，带着樱桃的甜味和春天的凉意。

"她......"莫淼想问些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很安静的一个人。"林汐说，"几乎不跟人说话。"

莫淼点点头，目光又忍不住飘向那个角落。樱良还在画画，阳光在她的素描本上跳跃。他看不清她在画什么，只能看到她执笔的手很稳，每一笔都深思熟虑。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开始收拾东西。莫淼站起身，假装不经意地往那边走。路过樱良座位时，他瞥了一眼她的素描本。

她画的是窗外的梧桐树。

但奇怪的是，明明外面阳光明媚，她却把树画得像在暴风雨中。枝条扭曲，树叶飞舞，整幅画充满了某种不安的动感。

樱良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这次她的眼神里有了一丝防备，像受惊的小鹿。

"画得很好。"莫淼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些。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合上素描本，然后站起身离开。

莫淼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走路的样子很轻，轻得像怕惊动什么。红色的发带在她身后轻轻摇曳，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喂，发什么呆呢？"大熊的大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走了，去食堂。"

"你们先去，"莫淼说，"我去趟厕所。"

但他没有去厕所。他走到樱良刚才坐的位置，阳光还残留着她的温度。桌子很干净，除了几道浅浅的铅笔印。他伸手摸了摸那些痕迹，想象她画画时的样子。

窗外，春天正在盛放。梧桐树的新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像在诉说什么秘密。远处有鸟在叫，声音清脆，充满生机。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美好得不真实。

就像阳光是个谎言，它让所有的东西都镀上金色，让人忘记还有影子的存在。

而莫淼不知道的是，在某个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影子正在悄悄生长。它会在某个猝不及防的时刻扑过来，吞噬所有的光明。

但现在，他只是一个站在春天阳光里的少年，对着一张空椅子发呆，心里有种陌生的悸动。

那种悸动有个名字，叫一见钟情。

只是他还不知道。

感谢各位公主少爷的阅读😭一定会写出更有意思是剧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