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台走廊的地毯沾着块没擦干净的可乐印子，范丞丞第三次踩上去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弯腰用鞋跟蹭了蹭。词稿在牛仔裤后兜硌得慌，边角卷成了波浪形，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着记号——红笔是沈腾圈的重音，蓝笔是杨紫画的换气口，黑笔是他自己改了八遍的韵脚。
“还蹭呢？再蹭地毯该哭了。”沈腾端着个泡胖大海的玻璃杯走过来，杯壁上凝着水珠，滴在他亮片衬衫的袖口上，洇出一小块深色。节目组给的这身行头实在扎眼，亮片随着他走路的动作闪得人眼花，范丞丞总觉得像把整个 disco 球穿在了身上。
“腾哥你这衬衫，”范丞丞伸手捏了捏衬衫下摆，“刚才有个选手问是不是从婚庆公司借的。”
沈腾抬手弹了下他的脑门：“懂什么，这叫复古迪斯科风混搭街头说唱，高级着呢。”他呷了口胖大海水，喉结动了动，“你那词儿最后一段，再念给我听听。早上听你练的时候，跟含着糖似的。”
范丞丞摸出皱巴巴的词稿，指尖在“青春不该怕出错”那句上顿了顿。走廊尽头传来调音台的电流声，滋滋啦啦的，像老式收音机没信号。他清了清嗓子，刚要开口，杨紫踩着高跟鞋从化妆间出来，鞋跟敲在地板上噔噔响，跟打拍子似的。
“等会儿等会儿，”她举着支没盖盖子的口红，小跑过来时差点崴脚，“我刚听见丞丞念词，那个‘闯’字得咬狠点。你上次在剧组跟我对台词，不挺横的吗？”
范丞丞耳尖有点发烫。上周拍夜戏，他演的角色跟杨紫吵架，导演说他气场不够，让他盯着杨紫的眼睛吼。结果他吼到一半笑场了，因为杨紫假睫毛上沾了根线头，像挂着片小羽毛。
“那不是拍戏嘛，”他挠挠头，发胶定的刘海儿塌下来一绺，“说唱这玩意儿，我总觉得得端着点。”
“端啥端，”沈腾把胖大海杯子塞给他，“你就想，底下坐着的都是昨天跟你抢火锅蘸料的人，你得让他们知道，这蘸料就该你先挑。”
杨紫“噗嗤”笑出声，口红尖在唇角蹭出个小红点。她从包里摸出张湿巾擦了擦，忽然指着范丞丞的鞋：“你咋还穿这双破球鞋？节目组不是给了新的吗？”
那双白球鞋鞋边都发黄了，鞋头还有个小破洞，是去年拍户外综艺时刮的。范丞丞脚趾蜷了蜷，把鞋跟往地毯里藏了藏：“这双跟脚，新鞋磨得慌。”
“我那儿有创可贴，”杨紫转身要回化妆间，“昨天穿新靴子磨了脚后跟，备了一沓。”
“不用不用，”范丞丞赶紧摆手，“我脚皮厚。”
沈腾在旁边看得乐，故意大声说：“人家姑娘给你创可贴，你跟这儿比脚皮厚度？”他伸手把范丞丞的词稿抽过来，抖了抖，“你紫姐刚才说的对，‘闯’字得咬狠点。你看这纸，都快被你攥烂了，劲儿别使在手上。”
走廊里忽然热闹起来。几个穿oversize卫衣的选手扛着麦克风跑过，其中一个染着绿头发的姑娘撞了沈腾一下，忙不迭回头喊：“腾哥对不住！急着去抢排练室！”
“慢点跑，”沈腾扬声应着，低头看见自己衬衫上沾了根绿头发，捏起来冲范丞丞晃了晃，“你看，这才叫街头风，咱这亮片是敌不过的。”
杨紫正对着镜子抿口红，闻言回头笑：“腾哥你这叫反差萌。刚才化妆老师说，你这衬衫一穿，像从春晚舞台直接拐到说唱现场的。”
范丞丞低头喝了口胖大海水，甜味混着点药味，有点像小时候外婆煮的梨水。他听见沈腾和杨紫在聊早上的化妆间趣事——化妆师给沈腾画眼线，手一抖画成了下垂眼，活像只委屈的金毛。
“丞丞，你那鞋是真该换了，”杨紫忽然凑过来，发尾扫过他的胳膊，“你看这鞋底，都磨偏了。再穿下去，膝盖该不舒服了。”
“真没事，”范丞丞往后撤了半步，后腰撞到堆着的道具箱，发出“咚”的一声。箱子上贴着“淘汰区”的标签，红色马克笔写的字有点晕开，像没干的血。
沈腾把这幕看在眼里，突然提高嗓门：“导演组！范丞丞的鞋该报公账啊！这是为了节目牺牲的战靴！”
走廊那头传来副导演的大嗓门：“报！必须报！等会儿让服装组再送两双过来！”
范丞丞的脸更红了。他知道沈腾是故意打圆场，就像上次在直播里，他不小心把“赞助商”说成了竞品名字，沈腾接了句“这孩子紧张得嘴瓢，其实心里门儿清”，轻轻巧巧就遮过去了。
“还有五分钟上场！”场务举着个大喇叭喊，声音震得人耳朵疼。
杨紫突然“呀”了一声，指着范丞丞的卫衣：“你这帽子上的绳子，咋缠成这样？”她伸手去解，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下巴，范丞丞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脖子，结果缠得更紧了。
“别动别动，越动越乱。”杨紫踮着脚，睫毛忽闪忽闪的，离得近了，能闻到她头发上淡淡的桃子味。范丞丞屏住呼吸，看见她耳垂上的小珍珠耳钉，在化妆镜的灯光下亮闪闪的。
“好了，”杨紫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顺了吧？”
范丞丞“嗯”了一声，不敢抬头。沈腾在旁边假装咳嗽，手里转着那支从杨紫那“借”来的口红，转得飞快。
选手区忽然爆发出一阵哄笑。绿头发姑娘举着手机跑过来，屏幕上是沈腾刚才被拍的照片——亮片衬衫配着他那一脸严肃的表情，背景里范丞丞缩着脖子，杨紫踮着脚，三个人的影子被灯光拉得老长，像幅歪歪扭扭的漫画。
“腾哥你看，网友刚发的，说你们仨像‘被迫营业的家长带着俩叛逆孩子’。”绿头发姑娘笑得直不起腰。
沈腾拿过手机，慢悠悠地说：“懂啥，这叫家庭式说唱。等会儿上台，我们就这么说。”他把手机还给姑娘，忽然拍了下手，“走了，上台前再去趟厕所。丞丞，你不跟我去？”
范丞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故意给杨紫留时间整理妆容。他跟着沈腾往厕所走，路过道具箱时，听见杨紫在跟绿头发姑娘说：“你帮我看看，假睫毛没歪吧？刚才踮脚的时候好像蹭到了。”
厕所里的水龙头没关紧，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沈腾对着镜子扯了扯领结，忽然说：“你紫姐刚才解绳子的时候，手都在抖。”
范丞丞正在洗手，水溅到了袖口上。他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比你还紧张，”沈腾转过身，镜子里映出两个影子，“昨天半夜我起夜，看见她房间还亮着灯，门缝里都能听见念词儿的声儿。”
范丞丞想起刚才杨紫词稿上的标记，比他的还密，有些地方还用荧光笔涂成了块。
“她就是嘴硬，”沈腾擦着手，“总说‘没事没事’，其实比谁都较真。等会儿上台，你多帮她盯盯节奏。她那高跟鞋，踩拍子容易乱。”
“我知道了腾哥。”范丞丞甩了甩手上的水，水珠落在瓷砖上，碎成一小片湿痕。
回到走廊时，杨紫已经站在舞台入口处了。她换了双平底鞋，手里拿着支记号笔，正蹲在地上给鞋底画防滑纹。看见他们过来，举着笔笑：“刚问服装组要的，这玩意儿比防滑贴好用。”
范丞丞忽然想起自己的破球鞋，鞋底早就磨得光溜溜的，却从来没滑过。大概是走的路多了，连鞋底都记得该怎么使劲。
“还有一分钟！”场务举着喇叭跑过来，喇叭线缠在胳膊上，像条不听话的蛇。
沈腾把亮片衬衫的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又松开两颗，嘟囔着：“还是松点舒服，不然像被捆着。”杨紫把记号笔塞回兜里，拍了拍范丞丞的胳膊：“别紧张，就当咱仨在后台聊天呢。”
范丞丞摸了摸后兜的词稿，边角还是那么硌人。他忽然想起三天前第一次排练，沈腾把词儿念成了绕口令，杨紫笑得直拍桌子，结果把麦克风碰倒了，发出刺耳的噪音。当时三个人手忙脚乱地去扶，撞在一起，笑得喘不过气。
“准备好了？”沈腾往舞台入口走，亮片在灯光下晃得人眼花。
“嗯。”范丞丞应着，跟在后面。杨紫走在最后，平底鞋踩在地毯上没声音，但他知道她就在身后，像每次录节目时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
舞台的灯光突然亮起来，晃得人睁不开眼。观众的欢呼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震得耳朵嗡嗡响。范丞丞攥紧了口袋里的词稿，忽然听见沈腾在前面低声说：“别怕，忘词了就看我，我给你打拍子。”
他还没来得及点头，就听见杨紫在身后轻笑：“放心，有我呢。我昨天偷偷把你的词儿抄了一份，藏在裙子口袋里了。”
音乐前奏突然响起来，鼓点重得像敲在心脏上。范丞丞深吸一口气，跟着沈腾和杨紫往前迈了一步，踩在舞台地板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后台那些乱糟糟的声响——防火门的咣当声、胖大海的药味、高跟鞋的噔噔声、解不开的绳结、磨偏的鞋底……都跟着这鼓点，一起涌进了这束光里。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破球鞋，又看了看沈腾亮闪闪的衬衫，最后瞥见杨紫攥着裙摆的手——那上面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记号笔颜色，蓝盈盈的，像片小小的天空。
原来后台的那些吵吵闹闹，早就悄悄织成了张网，把他们仨稳稳地兜在了这舞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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