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火·09

——

边昭虞在梦中奔跑.

破碎的画面如走马灯般闪现，孤儿院斑驳的墙角，其他孩子扔来的石子，她抓起积木反击，却换来更深的孤立，连保育员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厌弃.

画面突然扭曲，变成养父醉醺醺举起的皮带。皮革划破空气的尖啸声里，她学会了像小兽般敏捷地躲闪。最痛的不是落在身上的伤痕，而是养母躲在厨房假装没听见的沉默.

她也不哭，只是跑，用力跑，加快速度跑.

就在快要被黑暗吞噬时，她撞进了一个带着雪松香的怀抱.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将宽厚温热的掌心盖在她后脑勺上，她顺势钻进他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呼吸和她融为一体.

这个拥抱熟悉得令人心碎，像是遗失已久的珍宝失而复得.

朦胧中有茉莉花香飘来。父母的身影从雾中浮现，母亲的手指温柔地梳理她汗湿的鬓发，父亲温和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

三个人的温度将她包裹，像春日的阳光漫过冻土.

最幸福，似乎也不过如此.

……

自从昨天边昭虞回来后，边伯贤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房间搬到了她原本房间的隔壁.

他想着，这样能离她更近一些，若她有任何需要，自己都能第一时间赶到.

翌日清晨，柔和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悄然洒落在走廊上.

边伯贤在自己房间洗漱完，他站在她房门前，指节轻叩三下.

大概过了一分钟，室内才传来微弱的一声“请进”.

握住门把手，推开门，边伯贤拎着让人去买的甜品走进去.

房间里光线充足，床单平坦，被子叠放整齐，没有一丝褶皱.

小姑娘穿戴整齐，坐在单人沙发上，面向窗外，目光有些呆滞.

整个人安静得仿若不存在.

看见来人是边伯贤，眼睛顿时一亮，毫不犹豫，她一下子扑到男人怀里，脸埋在他怀里，鼻尖是熟悉的雪松味道.

极用力的一下，边伯贤被她撞得失去‌了‌重心，脚步往后‌一个踉跄，手快速环上她的腰，稳稳一压，稍使力，才算是站稳.

边伯贤“一晚上没睡？”

明明是疑问句式，边昭虞却从中听出了肯定的语气.

知道瞒不过他，也没想瞒他，她轻声说：

边昭虞“……不太能睡得着.”

边伯贤微微皱眉，又问道：

边伯贤“饿不饿.”

边昭虞轻轻摇了摇头，说：

边昭虞“没什么胃口.”

边伯贤温柔地劝道：

边伯贤“多少吃一点儿.”

说完，他稍稍退开，按下了床头的铃铛.

两分钟后，佣人推着推车进来了，上面放着牛肉厚蛋烧、大虾蒸饺、桂花圆子红豆汤、蔬菜汁和一小屉坚果与草莓，摆盘精致，营养丰富，口感也极馥郁.

都是她喜欢吃的.

边昭虞在养父母的家里一直都没能吃饱饭，看见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不自觉地多吃了一些.

吃完饭，边昭虞便问起了父母，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

边昭虞“哥哥，爸爸妈妈知道我回来了吗？”

边伯贤微微一怔，垂着眼睫，避开妹妹灼灼的目光，沉默了几秒，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边伯贤“……知道.”

边昭虞眼中闪过一丝惊喜，抓住哥哥的袖口，连忙追问：

边昭虞“那他们人呢？我想见他们.”

边伯贤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那些话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难以说出口.

他深知这消息一旦说出，对妹妹而言，无疑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

然而，逃避终究不是办法，她总会有一天知道的.

他紧咬着牙，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勇气，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边伯贤“他们一个月前…因车祸去世了…”

边昭虞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瞬间僵住，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摇头，哽咽着说：

边昭虞“你骗人，今天不是愚人节，哥哥不要开这种玩笑……”

边伯贤心疼地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感受到胸前的衬衫被泪水浸湿，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灼伤皮肤.

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在这方面一直很生疏，只能沉默地收紧手臂.

就在这时，怀里传来边昭虞闷闷的声音，带着哭过后浓重的鼻音：

边昭虞“我要见他们。哥哥，带我去见爸爸妈妈……”

边伯贤心中一酸，眼眶也微微泛红。他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最终只是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哑声回答：

边伯贤“好.”

随后，边伯贤开车带着她回到老宅，径直走进边家墓园.

踏入墓园的那一刻，一股悲凉寂静的气息扑面而来，像是能穿透骨髓.

天空中，洁白的雪花悠悠飘落，仿佛也在为这悲伤的氛围默哀.

边昭虞一眼便看到了父母的墓碑.

两座黑色大理石墓碑并肩而立，碑前的白菊被雪逐渐压得微微低垂.

墓碑上的鎏金刻字在雪光映照下格外刺眼——那是她最熟悉的两个名字.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耳畔嗡鸣，仿佛有人用钝刀生生劈开了她的胸腔.

膝盖砸在雪地上的闷响被无限放大，她伸手去够墓碑，指尖触到冰凉的刻字时，眼泪终于决堤.

她想说很多话，想告诉他们这些年自己有多想回家，想告诉他们这些年多么思念他们，可所有的字句都卡在喉间，最终化作撕心裂肺的恸哭.

她的哭声回荡在墓园中，一声声刺痛着边伯贤的心.

边伯贤站在她身后，想抱住她颤抖的肩膀，想擦干她脸上的泪，他知道，有些痛，只能她自己熬过去.

——直到她哭到脱力，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边伯贤眼疾手快地接住她，脱下大衣裹住她，手臂一捞，将她打横抱起。她的脸苍白得吓人，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轻得像片羽毛.

他收紧手臂，大步走向车子.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模糊了墓碑的轮廓.

边伯贤抱着妹妹走向停在墓园外的车，身后只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很快也被新雪掩埋.

一路疾驰回到棕榈滩.

边伯贤小心翼翼地把边昭虞放在床上，她的眉头还皱着，像是梦里也在哭.

他拧了条热毛巾，轻轻敷在她红肿的眼睛上.

暮色渐沉，房间里只剩下壁灯昏黄的光晕。边伯贤坐在床边的扶手椅上，目光一刻不离地锁着床上的人影.

光线映在他疲惫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青灰的阴影.

直到夜幕降临，边昭虞才缓缓转醒.

边伯贤猛地坐直身体，伸手按下床边的铃铛，倒了一杯水，扶她起来喝.

边昭虞只喝了小半杯，就不喝了，边伯贤将杯子放回床头柜，温和询问：

边伯贤“昭昭饿不饿？厨房温了粥，我让人给你端上来.”

边昭虞目光落在边伯贤身上，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伸出手紧紧抓住边伯贤的手：

边昭虞“哥哥，我只有你了，我不想你离开我.”

边伯贤看着她，心中一阵绞痛，毫不犹豫地说道：

边伯贤“边伯贤永远不会离开边昭虞.”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却固执地伸出小拇指：

边昭虞“……拉钩.”

他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脏狠狠一缩，勾住她的小指，拇指轻轻印上她的指尖，像盖下一个永恒的印章.

边伯贤“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窗外，雪还在无声地飘落.

但房间里很暖和，壁灯的光晕笼罩着两人交握的手，在墙上投下相依为命的剪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