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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是他自己开的车.
车里有暖气,其实并不冷,但她在外面待久了,背部冻得僵直,好一会都不能放松下来.
男人瞥她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伸手将空调调高了几个档.
路上,谁都没讲话,任由沉默发酵.
药劲一上来,意识开始涣散,边昭虞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闭着眼,似醒非醒.
努力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像打了死结一样,如何也睁不开。迷迷糊糊的间隙,她感觉自己被人腾空抱起.
进了屋子,被他轻放到床上,听到他给一位姓梁的医生打了个电话.
低沉的音色,语调徐缓,同对方简单聊了几句,之后挂断.
困意袭来,她跟自己的大脑较劲了好长时间,最后实在撑不住,直接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得格外深沉,却又被噩梦紧紧纠缠.
梦中,那些曾经的伤痛与恐惧如同狰狞的怪兽,不断在她眼前浮现.
她在黑暗中拼命奔跑,却始终找不到出口,只能无助地呼喊,声音在空旷的黑暗中回荡,却无人应答.
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
房间只开了一盏用来照明的橘色壁灯,周围安静极了,能清晰听见空气加湿器运作的声音.
边昭虞动了动手指,掌心撑着床面,试图坐起来.
正要使力,听见有人出声打破寂静:
边伯贤“醒了?”
她心脏猛地一颤,赶忙扭头往旁边看去.
男人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膝上搁着已经黑了屏幕的笔记本电脑,随意闲散的姿态,透着一股平日里少见的松弛.
眼底的倦意还没来得及散开,大概是听见动静刚醒过来.
他身上穿了件米色毛衣,搭黑色休闲长裤,整个人褪去了平日里的疏离与凌厉,倒显出几分居家的慵懒.
边昭虞直勾勾地盯着边伯贤,视线落在他鼻侧的小痣上,看了好几秒,埋在被子里的手抓了下床单,绕着面料反复摩挲.
眼眶渐渐变得湿热起来.
贝齿咬唇,望着他的目光溢满委屈.
她张了张嘴,想要叫他,感觉喉咙干痒得冒烟,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边昭虞维持着半躺不躺的姿势,看着他将笔记本放到一旁,拿起茶几上的水壶,倒了杯水,起身,朝她走过来.
再反应过来时,李昭手里多了个水杯.
杯壁是温热的触感.
她仰头抿了一小口.
等她喝完,男人抬手拿走,然后指节在她额头轻碰了一下,用自己的温度去测她的体温.
他的手冰凉,边昭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那里面盛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听到他说:
边伯贤“烧退了。还觉得哪里不舒服,昭昭?”
昭昭.
这个称呼从边伯贤口中叫出来,还很陌生.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他的哥哥从来都没有叫过这个称呼.
只是“边昭虞”“边昭虞”叫着,生疏得像是叫一个陌生人.
她曾经无数次在心底渴望,能听到哥哥亲昵地喊她“昭昭”.
如今,好不容易从他口中听到这个称呼,那些被压抑许久的情感瞬间涌上心头.
边昭虞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擦不完。她死死咬着下唇,生怕一出声就会泄出哽咽。可越是这样,眼泪就越是汹涌,很快就在被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她的眼泪令人怜惜,好似蕴着悠久又绵长的委屈.
边伯贤的心泛起深深的痛意,心疼到想要为她拭泪,拥她入怀.
边伯贤“昭昭,咱们回家了.”
十一年来积攒的所有恐惧、绝望、委屈,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
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哭得无声,却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疼.
看在他的眼中,也滴滴落进了他的心里, 像是初春的雨滴落入清澈的湖潭,湖面自中央推开了一圈圈的涟漪.
边伯贤满心疼惜,坐在床边,伸出手臂将边昭虞圈入怀中.
边昭虞整个人僵在他怀里.
这个拥抱太陌生了——她只能在梦里奢望这样的温暖,可当他的气息真真切切笼罩下来时,她还是本能地往他胸口靠了靠,像株渴了太久的小苗终于逢着甘霖.
边伯贤轻轻地拥着女孩儿纤细的肩膀.
十一年了,当年那个总爱拽着他衣角的小尾巴,如今瘦得背后的蝴蝶骨隔着卫衣咯到他的手臂.
他记得,小时候的她最怕冷,每到冬天,必定要里三层外三层,裹得像个圆滚滚的小粽子才肯出门,还总是拉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说:
边昭虞“哥哥,外面好冷呀,你要牵着我.”
而此刻,她的脚踝却通红.
哪怕脚面的皮肤覆了层光亮的透色,是不久前刚涂过药膏.
但当他的目光触及那一抹突兀的通红时,心还是猛地一揪.
如同一把火,灼痛了他的眼.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轻轻覆上去,试图用自己的温暖驱散那刺骨的寒意.
温暖,如同涓涓细流,自脚底缓缓蔓延开来.
眼泪滴落在他的毛衣上面,沿顺着毛衣的衣料滚落氤氲开.
边昭虞声音闷在他怀里,带着浓重的鼻音:
边昭虞“哥哥,我又梦见你不理我了,而且我拼命叫爸爸妈妈,他们也都像听不到一样,怎么都不回应我……”
边伯贤手臂一僵,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什么哽在喉间,难以言说.
记忆猝不及防地翻涌上来——
小姑娘穿着镶嵌着珍珠的鹅黄色连衣裙,站在老宅门口,眼巴巴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扎着蝴蝶结的礼盒,蝴蝶结系得歪歪扭扭,像是她自己笨拙又认真地绑了很久.
是他后来再也没机会拆开的生日礼物.
他低头,唇畔擦过她发顶,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边伯贤“昭昭,别怕,哥哥在呢,以后不会不理你了,再也不会了.”
窗外雪落无声,房间里静谧得只能听见加湿器轻微的嗡鸣,仿佛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呼吸声.
边昭虞渐渐止了眼泪,却还是不肯抬头.
边伯贤也不催她,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她后背,动作轻柔舒缓,如同哄着小时候的她睡觉.
这个动作太过熟悉,熟悉到让他恍惚间又回到那个雷雨交加的夏夜.
外面狂风呼啸,电闪雷鸣,小小的她害怕得不行,抱着怀里泰迪熊,跑到他的房间,吵着要跟他睡.
当时他嫌烦,却还是掀开被子让她钻进来.
那小小的一团,像只温顺的小猫,蜷在他怀里,非要听他讲完三个故事才肯睡.
她睁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期待地望着他,每听完一个故事,都会奶声奶气地问:
边昭虞“哥哥,还有呢?还有呢?”
当时的他只觉得厌烦,然而此刻——他原以为那些琐碎不过是恼人的尘埃,如今却在记忆里淬出光来.
原来最厌烦的过往,早化作骨血里的刺青.
直到她呼吸渐渐平稳,他才发现人已经睡着了.
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边伯贤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回床上,替她掖好被角。指尖拂过她微红的眼角,擦去泪珠.
边伯贤“睡吧.”
他低声承诺:
边伯贤“这次哥哥不走.”
十一年的大雪,终于在这一刻停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