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林霜降的甜品店在巷口开了三年，檐角的风铃总在落雪时叮当作响。

这天傍晚，店里来了位特殊的客人。穿着米白大褂，袖口磨得有些发亮，手里攥着顶黑色的线帽，眉眼间带着旅途的疲惫，却依旧能看出当年那双眼圆圆的轮廓。

“一碗银耳羹，不加糖。”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落在寂静的店里，像颗石子投入深潭。

林霜降正在擦杯子的手顿了顿，抬头时，正对上孟鹤堂的目光。他瘦了些，鬓角添了几缕银丝，笑起来时，梨涡依旧在，只是里面盛着的，不再是当年的甜，而是岁月的涩。

银耳羹端上桌时，蒸汽模糊了他的眉眼。林霜降转身想走，却被他叫住：“霜降。”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去掉了“小”字，也去掉了“老师”的前缀，像叫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孟老师。”她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和当年捧着烫坏的大褂时一样。

他没说话，只是低头喝着银耳羹，勺子碰到碗沿的声音很轻。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巷口的红灯笼都染成了白色。

“九良说，你在这里。”他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柜台后那个梨涡形状的镇纸——那是她当年绣坏了的挂件，拆了线重新做成的，“我找了很久。”

林霜降没接话。她知道他找的不是她，是那个当年总跟在他身后，会把茶水试到温热，会把盘扣一个个对齐的影子。可那个影子，早就被风雪埋了。

“那件墨绿大褂，”他摸了摸袖口，像是在确认什么，“后来我再也没穿过。”

林霜降想起周九良在电话里说的话——他把那件大褂锁在了衣柜最深处，连同她留下的台本，一起收着，像藏着个不能说的秘密。

“孟老师，”她终于抬头，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银耳羹要凉了。”

他哦了一声，加快了速度，却在吃到最后一口时，停下了。碗底沉着颗橘子糖，是她刚才悄悄放进去的，糖纸在热气里软得发皱。

“你还记得。”他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捏着那颗糖，像捏着段回不去的时光。

“记不清了。”林霜降转过身，去收拾别的桌子，“只是觉得，该给这碗羹，添点甜。”

孟鹤堂走的时候，雪已经没过脚踝。他没带走那颗糖，只是把线帽戴得更紧了些，背影在雪地里拉得很长，像幅被洇湿的水墨画。

林霜降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把糖纸揉成团扔她头上的样子，想起他说“我们霜降脸红起来像山楂糖”的语气，想起他在台上唱《往后余生》时，落在她身上的那个眼神。

原来有些甜，不是消失了，是变成了别的东西，藏在时光的褶皱里，偶尔被风雪吹起，带着点苦，却也带着点暖。

那天晚上，林霜降关了店门，从抽屉里拿出个旧糖罐。里面装满了橘子糖的糖纸，每张都被叠得整整齐齐，是她当年偷偷攒下的，攒了满满一罐，像攒了整个青春的甜。

她把糖罐放在窗边，月光落在上面，泛着柔和的光。雪还在下，檐角的风铃依旧叮当作响，只是这一次，林霜降的心里，没有那么冷了。

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有过糖霜般的甜，也有过凝霜般的冷，那些爱过的，痛过的，最终都会变成心口的一道疤，不碰的时候，不痛，想起的时候，也只是轻轻叹口气，然后继续往前走。

至于孟鹤堂，他后来在台上唱《往后余生》时，尾音不再拖得那么长了。只是偶尔，会在大褂口袋里，摸到颗不存在的橘子糖，指尖空荡荡的，像少了点什么。

他们的故事，就像那碗没加糖的银耳羹，淡了，却也净了。留在记忆里的，是雪地里的脚印，是糖罐里的糖纸，是那句没说出口的“再见”，和那句藏在心底的“曾经”。

就这样，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