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珠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把“咸鱼”二字刻进了DNA里。
早上九点半，手机闹钟响到自动闭嘴，她才慢悠悠地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摸索着把手机扒拉到眼前。
屏幕上跳出同事小林发来的消息：“珠珠，上午的例会资料我放你桌上了，王姐问你昨天的报表弄完没。”
韩明珠打了个哈欠，手指在屏幕上敲出三个字：“弄完了。”
然后把手机扔到一边，翻了个身，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打算再续上半小时的回笼觉。
二十五岁的韩明珠，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做文案，工作内容不算累，薪水够吃够喝，偶尔加个班能换来半天调休，完美契合她“不求上进，只求安稳”的人生信条。
她的生活轨迹简单得像条直线：公司、出租屋、偶尔去家楼下的超市囤零食，三点一线，波澜不惊。
大学毕业三年，同班同学要么在职场厮杀成了部门主管，要么考研考公上岸成了“体制内精英”，只有她，还在初级文案的位置上稳如泰山，每天踩着迟到边缘打卡，午休雷打不动睡够一小时，下班铃一响比谁都跑得快。
“明珠啊，你这性子得改改，年轻人要有冲劲。”部门经理不止一次语重心长地劝她。
韩明珠总是笑嘻嘻地应着：“王姐，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能安安稳稳领工资就满足啦。”
王姐叹气，她却转头就点开外卖软件，琢磨着晚上是吃炸鸡还是麻辣烫。
这天晚上，韩明珠正窝在沙发里，抱着半个西瓜，一边挖着瓤一边追着狗血偶像剧，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她皱了皱眉，“乔白英”。
乔白英是韩明珠的发小，也是她朋友圈里最“卷”的那一个。
名校毕业，进了外企，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周末不是在考证就是在去考证的补习班。
两人虽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但近几年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联系也渐渐稀疏。
“大小姐，这时候找我，是又要给我安利什么考证课程？”韩明珠接起电话，嘴里还含着一块西瓜，声音含糊不清。
“明珠！救命啊！”乔白英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我这边出大事了！”
韩明珠一口西瓜差点喷出来：“你先别急，慢慢说。被老板炒了？还是谈了三年的男友跟人跑了？”
“比这严重多了！”乔白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是在筹备那个‘城市之光’公益汇演吗？我们舞蹈组的领舞今天早上摔了一跤，脚踝肿得像馒头，医生说至少得休养一个月，可下个月就要正式演出了啊！”
韩明珠这才想起，乔白英最近确实在忙一个公益性质的文艺汇演，好像是为了给山区儿童筹集助学资金，她还在朋友圈帮着转发过好几次宣传链接。
“那你们没备份的舞者吗？”韩明珠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
“哪有那么容易！”乔白英的声音透着绝望，“这个舞蹈是我特意请人编的现代芭蕾，技巧性挺强的，领舞的位置需要有扎实的芭蕾功底，我们组里其他人都是业余爱好者，根本顶不上去。我找了好几个以前认识的专业舞者，不是时间冲突就是要价太高，我们这公益项目根本负担不起……”
韩明珠听着她语无伦次的哭诉，心里也替她着急，但她对舞蹈一窍不通，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那……要不把领舞的动作改简单点？”
“改不了！”乔白英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个舞蹈的核心就是领舞那段独舞，改了就没灵魂了！明珠，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到找你……”
韩明珠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找我？我除了会敲键盘写点破文案，四肢都快退化了，给你们端茶送水还差不多。”
“不是端茶送水！”乔白英的声音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还带着点试探，“明珠，你……你还记得小时候，你妈不是逼你学过芭蕾吗？我记得你当时跳得可好了，还拿过奖呢……”
韩明珠像是被踩了雷，差点跳起来：“乔白英你没发烧吧？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我小学毕业就停了，快二十年没碰过了，骨头都硬成钢筋了，你让我去跳领舞？这跟让咸鱼去翻龙门有什么区别？”
她对芭蕾的记忆，停留在压腿时撕心裂肺的疼和妈妈严厉的眼神里。
小时候她确实有天赋，柔韧性好，乐感强，老师总说她是块跳芭蕾的料，可她打心底里不喜欢那种日复一日枯燥的练习和必须时刻保持优雅的束缚。
上了初中，她以学业太重为由死缠烂打，终于让妈妈放弃了把她培养成舞蹈家的念头，从此芭蕾就成了她人生字典里被划掉的词。
“我知道这很离谱，但现在真的没人选了！”乔白英的声音带着哀求，“就当帮我个忙，明珠。你先过来试试好不好？哪怕只是帮我们把动作顺一遍，让我们有个参考也行。演出费虽然不高，但我可以把我这个月的奖金分你一半！”
韩明珠想都没想就要拒绝，可听着乔白英带着哭腔的声音，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乔白英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当年她被公司前辈刁难，是乔白英帮她出头；她失恋喝得酩酊大醉，是乔白英把她扛回家收拾烂摊子。
“我……”韩明珠咬了咬嘴唇，心里天人交战。一边是舒适安逸的咸鱼窝，一边是十几年没碰过的、想想都觉得腿疼的芭蕾。
“求你了明珠，就试一次。”乔白英的声音软得像棉花糖，“你要是实在不行，我就死心了，大不了到时候我自己上，哪怕跳砸了也认了。”
最终，韩明珠还是败给了那点可怜的义气。她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地址发我吧。不过先说好了，我就是去打酱油的，到时候跳得像僵尸，你可别骂我。”
挂了电话，韩明珠瘫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快要掉下来的吊灯，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从衣柜深处翻出一条压箱底的运动裤和一件宽松的T恤，对着镜子照了照。
镜子里的女生，眉眼清秀，就是脸上带着点长期不运动的虚胖，胳膊腿虽然不算粗壮，但绝对和“纤细”“柔韧”这些词不沾边。
“韩明珠啊韩明珠，你这是给自己找罪受。”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翻了个白眼，认命地拿起包出门。
乔白英说的排练室在市中心的一个文化创意园区里，离韩明珠住的地方不算近，坐地铁得转两趟。
她晃晃悠悠地到了地方，推开写着“星光排练室”的门，一股混合着汗水和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
排练室里很热闹，十几个穿着练功服的女生正围着一个穿黑色紧身衣、身材高挑的男生说话，看他的表情似乎在指导动作。
那男生背对着门口，身形挺拔，肩宽腰窄，光看背影就透着一股清冷的气质。
“明珠！你可来了！”乔白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她，立刻跑过来拉着她的胳膊往里面走，“快，我给你介绍，这是我们请的指导老师，吴羽老师。吴老师，这是我朋友，韩明珠，我跟你说过的……”
韩明珠的注意力被那个叫吴羽的男生吸引了。
他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有些锋利。
他的眼神落在韩明珠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的、专业的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被他这么一看，韩明珠莫名地有点紧张，下意识地挺了挺背。
吴羽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移开，语气平淡地对乔白英说：“让她先活动开，试试基本动作。”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带着点冷冽的质感，像是冰块撞击玻璃。
韩明珠心里有点不爽。
这人什么态度啊？
看不起谁呢？
她虽然是个咸鱼，但也有咸鱼的尊严好吗？
乔白英没注意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热情地拉着韩明珠到一边：“明珠，你先热身，我去给你拿双练功鞋。”
韩明珠看着镜子里自己僵硬的动作，心里把乔白英骂了八百遍。
她学着旁边女生的样子压腿，刚把腿抬到把杆上，就感觉大腿内侧的筋像被扯断了一样疼，疼得她龇牙咧嘴，赶紧把腿放下来。
“柔韧性退化得很严重。”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韩明珠抬头，看到吴羽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旁边，正看着她，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毕竟十几年没练了，退化不是很正常吗？”韩明珠有点不服气地回了一句。
她本来就不是自愿来的，被人这么直白地戳穿，心里更不舒服了。
吴羽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转身走到排练室中央，对所有人说：“好了，我们先把昨天教的部分顺一遍，韩明珠，你先在旁边看着，熟悉一下音乐和节奏。”
韩明珠乐得清闲，找了个角落的椅子坐下，看着其他人跟着音乐跳舞。
她们的动作算不上完美，但都很认真，脸上带着对舞蹈的热爱。
音乐响起，是一段舒缓又带着力量的钢琴曲，舞者们随着旋律舒展肢体，旋转、跳跃，虽然偶尔会出错，但那种沉浸在舞蹈里的专注，让韩明珠有些恍惚。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种专注的感觉了。
每天上班摸鱼，下班躺平，日子过得像一杯白开水，没什么味道，也没什么波澜。
就在她走神的时候，乔白英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双粉色的练功鞋：“明珠，试试这个，尺码应该差不多。吴老师说让你跟着跳一段基础的，看看感觉。”
韩明珠看着那双崭新的练功鞋，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看着乔白英期待的眼神，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过来。
换好鞋站起来，她感觉脚底下软绵绵的，很不习惯。吴羽走到她面前，简单说了几个动作：“先做几个蹲，然后是擦地，把基础的感觉找回来。”
音乐再次响起，韩明珠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小时候练过的动作。可身体像是生锈了一样，蹲下去的时候膝盖控制不住地发抖，擦地的时候脚腕也没力气，动作僵硬得像个机器人。
周围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有好奇，有疑惑，还有些掩饰不住的失望。韩明珠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本来就不是这块料，干嘛非要逼自己呢？
“停。”吴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他走到她面前，眉头微蹙，“你根本没有用心。芭蕾不是完成动作就可以，它需要你用身体去感受，去表达。你的肢体很僵硬，但我能看出来，你以前有过基础，只是被你自己荒废了。”
韩明珠咬着嘴唇，没说话。被人当众批评，尤其是在自己本来就不擅长的领域，让她感到难堪又委屈。她抬起头，对上吴羽的眼睛，语气带着点赌气的意味：“可能吧，毕竟我现在就是条咸鱼，感受不到什么芭蕾的灵魂。”
吴羽看着她，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几秒，然后淡淡地说：“今天先到这里吧，你回去考虑一下，如果想练，明天准时来。不想练，也没关系。”
韩明珠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换了鞋，跟乔白英打了个招呼就匆匆离开了排练室。
走出文化创意园区，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带着点凉意。韩明珠深吸一口气，感觉刚才在排练室里的窘迫感还没散去。她拿出手机，想给乔白英发消息说自己不干了，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她想起吴羽刚才的话，“你只是被你自己荒废了”。
荒废吗？她的人生，好像确实一直在被自己荒废着。
回到家，她把自己扔到沙发上，没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剧，而是打开了手机，搜索起“城市之光公益汇演”的相关信息。页面上有很多关于山区儿童的照片，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却有着明亮的眼睛，下面写着“让每一束星光都不被辜负”。
韩明珠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也许……可以试试？
就算不能像以前那样跳得好，至少，别让自己后悔。
她关掉手机，站起身，走到客厅中央，试着做了一个最简单的蹲。膝盖还是会抖，但好像……也没有刚才那么难忍受。
咸鱼偶尔翻个身，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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