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见幽兰清雅的香气萦绕在指尖，丝丝缕缕，沁入心脾。林晚握着那朵小小的紫色花朵，如同握着初春枝头第一颗脆弱的露珠，指尖微微蜷缩，心湖却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她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掩饰着眸底那抹陌生的慌乱与一丝……甜意。
宫远徵早已别开脸，目光胡乱地扫过药圃里生机勃勃的赤焰草、七星海棠，嘴里前言不搭后语地介绍着药性，耳根的红晕却一路蔓延到了脖颈，在阳光下无所遁形。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泥土的微腥，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悸动的气息，无声地流淌在两人之间。
“咳，” 宫远徵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的主权，只是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那个……你肩膀上的伤，恢复得如何了？还疼吗？” 他终究没忍住，目光飞快地扫过林晚左肩的位置，那里衣料平整，看不出丝毫异样，但他仿佛能透过衣衫看到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林晚轻轻摇头，将月见幽兰小心地拢在掌心：“谢少爷挂怀，已无大碍。倒是少爷您，经脉损伤非一日之功，还需静养，切勿过度劳神。” 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尾音比平日更轻柔些。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宫远徵习惯性地反驳，语气却没了往日的锋芒，反而像只被顺毛捋过的猫，带着点虚张声势的意味。他目光落在药圃角落里几株叶片狭长、边缘带着细微锯齿、散发着独特辛凉气息的植物上，眉头习惯性地微蹙，“这‘引风草’的长势怎么差了些？冷泉那小子最近偷懒了？”
林晚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解释道：“前几日山谷里刮了一阵邪风，带了些许湿寒之气，引风草性喜干燥，根系略有受潮，我已让冷泉重新培了干土，过几日便能缓过来。”
“邪风？” 宫远徵的注意力瞬间被拉走，医者的敏锐压过了那点别扭心思，“旧尘山谷春季多和风，哪来的湿寒邪风？” 他走近那几株略显萎靡的引风草，蹲下身，修长的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凑近鼻尖嗅了嗅，又仔细查看叶片的脉络，“土气确实偏湿……这寒气……”
他的神色凝重起来，指尖在那带着细微锯齿的叶片边缘缓缓摩挲，似乎在感受着什么。林晚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走到他身边蹲下：“少爷，可是有何不妥？”
宫远徵没有立刻回答，他捻着叶片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扫过叶片背面一处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淡褐色斑点。那斑点极小，若非他眼力惊人且对药草特性了如指掌，极易被忽略。
“你看这里。” 他将叶片小心地翻转，指着那斑点，“引风草叶片坚韧，寻常虫豸难伤。这斑点……边缘整齐，色泽暗沉，不像是虫咬或病害，倒像是……”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芒，“像是某种极细微的冰晶融化后留下的腐蚀痕迹！”
林晚心中一动，立刻凑近细看。那斑点确实古怪，带着一种极淡的、难以言喻的阴寒气息，与寻常湿气截然不同。“冰晶腐蚀？难道是……” 她想到了商宫废库那场可怕的“蚀骨霜”之祸。
“不像蚀骨霜那般霸道猛烈，” 宫远徵摇头，指尖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探查内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斑点，“蚀骨霜所过之处，生机灭绝。而这斑点虽带寒毒，却极其微弱，更像是……某种携带寒毒的东西短暂停留过，留下的细微残留。”
他闭目凝神，仔细感应着指尖那丝微弱内力传递回来的信息。片刻后，他睁开眼，脸色更加难看：“这寒毒……阴损刁钻，虽弱，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寄生’之意，似乎在……汲取引风草本身的生机来缓慢滋长？而且这气息……竟与当初钱贵匕首上那种幽蓝之毒，有几分相似！”
林晚的脸色也沉了下来：“钱贵已死，他带走的毒经残篇也随他一起焚毁在废库……难道还有余孽？或是万毒窟又派了新的探子潜入山谷，暗中试验新的寒毒？”
“恐怕没那么简单。” 宫远徵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般扫视着整个药圃，以及更远处的宫门建筑群，“引风草位置偏僻，靠近后山风口。若只是路过沾染，为何独独这几株受损？若是刻意投放试验……这手法也太过隐晦，不像万毒窟那群蛮子惯用的手段。” 他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安，钱贵临死前的疯狂怨毒眼神再次浮现在脑海。难道……他还有同伙？或者，他留下的毒，以另一种更隐秘的方式，开始在宫门内蔓延？
“此事必须立刻告知哥哥！” 宫远徵当机立断，也顾不上什么散步静养了，转身就朝角宫方向走去，步伐虽因伤势未愈而略显虚浮，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急切。
林晚紧随其后，看着宫远徵略显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那点因月见幽兰而起的涟漪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宫门这潭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涌从未停止。她握紧了手中的紫色小花，那清雅的香气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
角宫书房内，宫尚角听完宫远徵和林晚的发现，指节轻轻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烛火跳跃，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
“引风草……细微寒毒……寄生滋长……与钱贵匕首之毒相似……” 他重复着关键信息，眼神锐利如刀，“金繁！”
“属下在！” 金繁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
“立刻带人，秘密彻查宫门所有药圃、花园，尤其是偏僻角落！寻找是否有类似引风草上的细微寒毒痕迹！特别注意水源、通风口附近！发现任何可疑，即刻回报，不得打草惊蛇！”
“是！” 金繁领命，迅速消失。
“尚角，你是怀疑……有人暗中在宫门内布毒？” 一旁的上官浅抚着隆起的腹部，脸上带着忧色。
“不是布毒，更像是……投毒试验。” 宫尚角的声音冰冷，“引风草位置特殊，沾染的毒极其微弱隐蔽，若非远徵对药性敏锐，几乎无法察觉。这更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测试某种新型毒物的传播方式和潜伏效果！其心可诛！”
他看向宫远徵和林晚：“远徵，林晚，你们对此毒有何看法？如何防范？”
宫远徵沉声道：“此毒阴寒刁钻，善于寄生潜伏，汲取宿主生机壮大自身。目前看来，对生命力强盛的植物影响尚且微弱缓慢，但若是作用于人畜……”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寒意森然。
林晚接口道：“当务之急是找到毒源和传播媒介。引风草上的痕迹是风媒传播，还是虫媒？或是水源？需尽快查明。至于防范，可在各处水源、通风口设置特制的‘净尘粉’，此粉能吸附细微尘埃毒物。另外，可熬制‘暖阳汤’分发给各宫弟子，增强体质，抵御寒邪入侵，对此类阴寒之毒应有一定预防效果。”
“好！” 宫尚角点头，“净尘粉和暖阳汤的配制，就交由徵宫负责。林晚，此事你全权调配，所需药材人手，可随时调用。务必在最短时间内完成！”
“林晚遵命。” 林晚肃然应道。
宫远徵看着林晚沉静领命的样子，心中那点因发现隐患而起的焦躁，莫名地平复了几分。有她在，似乎再棘手的毒，也有了应对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日，徵宫药房再次灯火通明，但氛围不同于之前的生死时速，而是带着一种有条不紊的紧迫。林晚指挥着药童和侍卫，按照她的方子，大批量地熬制药汁，制作药粉。宫远徵虽被勒令多休息，却总是“恰好”出现在药房里，或是指点某个药材的处理火候，或是挑剔几句药粉的细度，更多时候，是抱臂靠在一旁的柱子上，目光沉沉地看着林晚忙碌而专注的身影。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看她专注的样子。无论是凝神推演药方时微蹙的秀眉，还是指挥若定时清冷的嗓音，抑或是此刻，素手执勺，在热气腾腾的药锅前仔细调控火候时，额角被汗水濡湿的几缕碎发……都让他移不开目光。心口处，那株被她细心照料过的伤疤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生长，带着点陌生的悸动和……满足。
“少爷，您该回去歇息了。” 林晚将最后一锅熬好的药汁分装好，盖上盖子，才转身对一直杵在那里的宫远徵说道。她的脸颊因炉火熏烤而泛着淡淡的红晕，额角带着薄汗，眼神却依旧清亮。
宫远徵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落在旁边一堆刚制好的淡黄色药粉上：“‘净尘粉’就这些了？”
“这是第一批，足够覆盖宫门所有主要水源和风口。剩余的药材还在处理，明日便可制成第二批。” 林晚答道。
“嗯。” 宫远徵应了一声，脚步却没动，目光又飘回林晚脸上，看着她额角的汗珠，喉结滚动了一下，突然冒出一句：“你……也注意休息。”
这句话说得极其生硬，甚至带着点命令的口吻，与他平日刻薄挑剔的风格格格不入。说完，他自己先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懊恼地别过脸去，耳根又隐隐发烫。
林晚也微微一怔，看着宫远徵那副别扭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中那点因连日忙碌而生的疲惫，竟奇异地消散了几分。一丝极淡的笑意在她眼底漾开，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虽轻，却真切。
“是，谢少爷关心。” 她微微颔首，声音比往常柔和了些许。
宫远徵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快步走出了药房。直到走出老远，晚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耳根，他才懊恼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廊柱上。可恶！他宫远徵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这么婆婆妈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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