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影天涯之风云逆世
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青瓦，将苏逸指尖的茶盏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汽。
他望着窗外廊下那株已亭亭如盖的玉兰，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坠落时，竟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声响——这声响落！
在寂静的庭院里，竟像是某种遥远的鼓点，隐隐敲打着人心。
“在想什么？”慕容雪端着刚温好的梅子酒走进来，素白的裙角扫过竹编的席子，带起一阵淡淡的草木香。
她将酒盏放在苏逸手边，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背，却发现那只握了十年剑的手，此刻竟有些微凉。
苏逸回过神，伸手替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拂过她耳后那枚小巧的银铃——那是他们成婚时。
他亲手打的聘礼，铃音轻脆，这些年却很少再响。
“在想七年前，我们也是在这样的雨天，躲在临安城的酒肆里，看街上的人慌忙收摊。
”他笑了笑，眼底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郁，“那时总觉得，江湖风波再大，关起门来，总有一方小院能安身。”
慕容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雨幕中，远山如黛，可那层朦胧的绿意下，却藏着她昨夜刚收到的密信。
信上的字迹潦草，墨迹甚至有些晕染，显然是加急送出的——新朝建立不过三年，开国皇帝赵炎的暴戾早已传遍天下。
上个月刚以“私通旧臣”为由，抄了江南三大家族。
血流成河的消息顺着运河一路传到江南，连他们隐居的这处临安城外的竹林，都能闻到风中隐约的血腥气。
“今天早上，阿竹来送菜时说，城里的征兵已经征到十五岁的少年了。
”慕容雪轻声道，将温热的酒盏推到他面前，“他说城西的张铁匠，因为不肯让儿子去当兵，被官兵打断了腿，铺子也被烧了。”
苏逸握着酒盏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微微泛白。
他放下酒盏，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柄用布包裹的长剑，剑鞘是普通的鲨鱼皮，看上去平平无奇，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柄“归燕”剑出鞘时，剑光能映亮半座城池。
这三年来，他从未碰过它，连剑穗上的流苏都蒙了层薄尘。
“我以为，放下剑就能安稳度日。
”他伸手抚过剑鞘上的纹路，声音低沉如闷雷，“可这天下，从来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开的。”
慕容雪走到他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里压抑的力量。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当年你退出江湖，不是因为怕了，是因为信我能陪你守着这方寸天地。
可如今这天地都要被人踏碎了，你手里的剑，本就不该只用来斩柴劈柴。”
苏逸转过身，看着她清亮的眼睛。
这双眼睛陪他走过寒潭寻药、雪山论剑，也陪他看过江南春早、大漠孤烟，此刻里面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与他并肩而立的决心。
“可江湖早已不是当年的江湖了。
”他低声道，“当年的那些兄弟，有的归隐，有的投靠新朝，有的……已经死了。
上个月传来消息，‘铁笔判官’秦先生，因为在朝堂上直谏赵炎，被当庭杖毙，曝尸三日。”
“那便再聚一次江湖。
”慕容雪抬手，替他解下剑鞘上的布套，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剑鞘，“秦先生死前，曾托人送过一封信给你，你还记得吗？他说‘剑在匣中鸣，非为私怨，为苍生’。
”她握住苏逸的手，按在剑柄上，“你当年凭一己之力平定魔教之乱，救过的人何止千百？如今他们在等着你，就像当年你等着有人站出来一样。”
雨声渐急，打在竹叶上沙沙作响，竟像是无数人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苏逸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的竹林，忽然想起二十岁那年，他第一次闯荡江湖，在洛阳城的擂台上，秦先生曾拍着他的肩膀说：“少年人，剑要够快，心要够热，这江湖才有救。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江湖就是快意恩仇，直到后来亲眼见了战乱流离，才明白所谓江湖，从来都与天下紧紧连在一起。
“阿雪，”他深吸一口气，声音里的犹豫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锐利，“明日你收拾一下，我们去一趟太湖。”
慕容雪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去见‘水镜先生’？”
“嗯。”苏逸点头，指尖在剑柄上轻轻一弹，归燕剑发出一声轻吟，仿佛沉睡三年的巨龙终于苏醒，“水镜先生掌管江南水路，消息最灵通。
赵炎想把天下变成他的私产，总得问问江湖人答不答应。”
次日清晨，雨过天晴，朝阳透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
苏逸背着长剑，慕容雪提着简单的行囊，站在竹院门口，最后看了一眼这处他们生活了三年的家。
院角的玉兰花开得正盛，洁白的花瓣上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会回来的。
”慕容雪握住他的手，指尖传来温暖的力量，“等天下太平了，我们再在这里种满玉兰。”
苏逸回望她，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可转身的瞬间，那温柔便化作了剑一般的坚定。
他翻身上马，归燕剑在背上微微颤动，仿佛在呼应着远方的呼唤。
慕容雪也跨上另一匹马，银铃在风中轻轻一响，清脆的声音穿透晨雾，像是在宣告某种沉寂的终结。
两匹马踏着湿润的青石板路走出竹林，身后的院门缓缓关上。
可那扇门里的安宁，却已被他们装进了心里。
前路漫漫，江湖路远，新朝的铁骑正在践踏河山，暴政的阴影笼罩四方。
可当苏逸的身影出现在通往太湖的路上时，江南的水面上，已有无数双眼睛在默默注视——他们等这一天，等了太久。
归燕剑未出鞘，可江湖已闻剑鸣。这一次，剑指的不是恩怨情仇，而是那高高在上的暴政。
这一次，他们要的不是扬名立万，而是天下人都能安稳度日的太平。
马蹄声渐远，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散去时，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剑痕。
正划破这乱世的阴霾，向着远方延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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