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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

梨烬

心寒且惧,难安。

他们这半天过的并不安稳,江昀一直守在大门口,后背抵着冰冷的门板,耳朵却时刻紧绷着,捕捉着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外面偶尔传来风吹过的呜咽,或是远处隐约的军靴踏地声,都能让他指尖下意识攥紧藏在腰间的短刀,直到确认声音渐远,才缓缓松口气。他时不时侧过身,透过门缝往外瞥一眼,巷口那几个黄色的身影始终像阴影般悬着,提醒他此刻的安稳不过是暂时的。

沈清梨在里屋收拾东西,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她打开布包,把仅剩的两个硬馒头仔细裹进油纸,又将梨花项链放在里层。不一会就裹紧布包系在身上。

“东西都收得差不多了?”江昀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几分警惕的压低。

沈清梨应声回头,举起布包晃了晃:“就这些,轻省,好带。”

江昀点点头,目光扫过她眼底的红血丝,走过去帮她把包带勒紧些:“再歇会儿,晚上要走小路,得攒点力气。”

沈清梨“嗯”了一声,却没动,只是走到窗边,和他一起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一分钟,一小时。

酉时。

江昀从角落里拖出个旧背包——那是他之前用来装工具的,边角磨得发白,拉链上还卡着半片铁锈。他把短刀别在腰后,又找出两块破布,将水壶和陶碗分别裹好,塞进背包两侧的兜袋里。

沈清梨感觉脑袋恍惚,这是她的第二次逃亡,可这次真会不一样吗?

她正想着,忽然,巷口传来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咔咔”声,她屏住呼吸,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中间还夹杂着日本兵的喊叫,“搜仔细点,别放过任何一间屋子!”

江昀瞬间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木箱后面。两人蜷缩在阴影里,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响。木箱上堆着的旧衣服滑落下来,盖在他们的腿上,带着股淡淡的霉味。

沈清梨的身体忍不住发抖,江昀用胳膊紧紧搂住她,手掌按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着,像在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呼吸里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让她稍微安定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江昀松开手,两人还保持着蜷缩的姿势,直到确认外面没有动静,才慢慢直起身。沈清梨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贴在衣服上,凉得刺骨。

“他们应该是在搜查。”江昀摸出火柴,却没有点燃,只是捏在手里,“我们得走了。”

天又暗了几分。

他们的逃亡正式开始。

江昀先走到门边,再次侧耳听了片刻,又透过门缝飞快扫了一眼巷口——那几个黄色身影已经往另一头去了。

他回头朝沈清梨比了个“跟上”的手势,轻轻拉开后门的插销,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里格外刺耳,两人都瞬间僵住,直到确认外面没有动静,才蹑手蹑脚地钻了出去。

绣庄后院的杂草长得半人高,沾着傍晚的露水,打湿了他们的裤脚。江昀走在前面,一手拨开挡路的野草,一手回头牵着沈清梨,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让她慌乱的心稍稍定了些。小路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的砖墙爬满藤蔓,偶尔有夜虫“唧唧”地叫,却衬得四周更静。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还夹杂着军靴拖地的声响。江昀立刻停下脚步,拉着沈清梨躲到一棵老槐树后,两人屏住呼吸,看着两个日本兵端着枪从路尽头走过,刺刀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等他们走远,沈清梨才敢轻轻喘气,后背的冷汗又冒了一层。江昀擦了擦她额角的汗,压低声音说:“快了,过了前面那道矮墙,就能看到老宅的后巷了。”

她跟着江昀继续往前走,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却不敢放慢脚步。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道矮墙,墙头上爬着几株牵牛花,已经蔫了大半。江昀先翻过去,再伸手把沈清梨拉上来。落地时,沈清梨没站稳,踉跄了一下,江昀赶紧扶住她,“小心。”

紧接着,他推开院门,院子里却静得出奇。江昀喊了一声“爹”,没人应答,他又喊“陈妈”,依旧只有风声回应。

“别担心,可能是躲在地窖里了。”江昀拉着沈清梨往厨房走,厨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时,能看到灶台上蒙着层薄灰,锅里还放着个没洗的碗,碗里剩下的粥已经干成了硬块。

他走到厨房角落,掀开地上的石板——地窖的入口就在下面,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低头往下看,地窖里黑漆漆的,只能看到几级石阶。“爹,陈妈,是我!”他喊了一声,下面传来一阵响动,接着是张妈的声音:“小少爷?”

江昀松了口气,扶着石阶往下走:“是我,我带她回来了。”沈清梨跟在后面,刚走下几级石阶,就看到陈妈举着个油灯走过来,陈妈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还有道浅浅的划痕,看到他们,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可算把你们盼回来了!家里其他人躲的躲藏的藏,都不知道哪去了,就我和老爷进了地窖,但是老爷昨天出去打探消息,到现在还没回来…”

江昀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接过张妈的油灯,照亮地窖——地窖里堆着不少东西,几袋米、几罐咸菜,还有些风干的腊肉挂在墙上,角落里还放着个水缸,里面的水很清澈。“陈妈,你先带着她整理一下东西,我出去找爹。”他将背包放在地上,又把短刀握在手里,“我很快就回来。”

沈清梨拉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她的眼神很坚定,“两个人一起,能互相有个照应。”

江昀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陈妈在后面喊:“路上小心点,街上现在不太平,看到鬼子就赶紧躲起来!”

两人走出地窖,关好石板,沿着院墙往巷口走。街上的铺子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的门板上贴着日本兵贴的告示,上面的日语歪歪扭扭,还有几个生硬的中文:“私藏抗日分子,严惩”。路边的角落里,躺着个乞讨的老人,已经没了气息,身上盖着张破布,只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手指蜷着,像是还在抓着什么。

沈清梨的眼眶红了,她别过头,不敢再看。江昀拉着她的手,脚步更快了——他知道爹常去的地方,是街口的老茶馆,那里以前是街坊们打探消息的地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

走到老茶馆门口,茶馆的门被踹坏了,里面一片狼藉。桌子翻倒在地,茶壶茶杯碎了一地,墙上还沾着些暗红的血迹。江昀喊了一声“爹”,没人应答,他又走到后院,后院的门开着,里面的柴堆被翻得乱七八糟,只有墙角的老井还好好的,井台上放着个水桶,桶底还沾着点水。

“爹可能去了其他地方。”江昀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摸了摸井台,水还是温的,“应该刚走没多久,我们再去前面看看。”

两人刚走到前面的粮铺门口,就看到几个日本兵正把粮铺里的米往马车上搬。粮铺老板被绑在门口的柱子上,脸上全是血,嘴里塞着块布,看到他们,眼里露出求助的神色。江昀赶紧拉着沈清梨躲到旁边的巷子口,看着日本兵把米搬完,又踹了老板一脚,才赶着马车离开。

等日本兵走远,江昀才跑过去,解开老板身上的绳子,拿出他嘴里的布。老板喘着粗气,声音嘶哑:“江少爷…你爹昨天来这里,想买些米,刚好遇到鬼子,他拉着我往后门跑,自己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我后来躲在柴房里,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江昀的心沉了下去,他谢过老板,拉着沈清梨往回走。路上,沈清梨能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却依旧紧紧握着她的手。走到老宅附近的巷口,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江昀赶紧把她拉到墙后,探出头看——是几个穿着便装的人,其中一个身影很熟悉,是江明远。

“爹!”江昀喊了一声,跑了过去。江老爷看到他们,松了口气,他的衣服破了个洞,胳膊上缠着块染血的布,“你们没事就好!我昨天躲在城外的破庙里,今天早上才敢回来。”

回到老宅,陈妈看到江老爷,赶紧去拿药箱。江老爷坐在地窖里的木板上,喝了口热水,才慢慢说:“城里的守军大多撤了,只剩下些零散的抵抗,鬼子现在正在挨家挨户搜粮,还抓壮丁去修工事。我们得赶紧把地窖里的东西整理一下,要是被鬼子发现,就麻烦了。”

江老爷的话让地窖里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陈妈赶紧把刚找出来的药箱放在石桌上,又从布包里翻出几块干净的布条,江昀则蹲在一旁,帮着把地窖角落的米袋往阴影里挪了挪——那是一家人仅存的口粮,得藏得严实些。

沈清梨看着油灯下几人忙碌的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项链。地窖里潮湿的气息裹着淡淡的米香,可她总觉得心口发紧,外面偶尔传来的枪炮声像重锤一样,一下下敲在心上。

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第一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外面就传来鬼子队伍巡逻的军靴声,“噔噔”地踩在青石板上,从巷口一直响到巷尾。江昀趴在石板缝上往外看,只见几个黄影举着枪来回踱步,偶尔踹一脚路边紧闭的门板,呵斥声混着风声飘进地窖。沈清梨紧紧挨着江昀,手心里全是汗,江老爷把仅有的半块干粮掰成四份,压低声音说:“省着点吃,不知道要熬到什么时候。”陈妈则把油灯的火苗调得只剩一点豆大的光,地窖里顿时暗得只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第二日午后,外面忽然热闹起来,有鬼子的呼喊声,还有汽车引擎的呼啸声。江昀侧耳听了半晌,才辨出是鬼子在挨家挨户征粮,偶尔传来村民的哀求声,很快又被粗暴的呵斥打断。地窖里的空气又闷又潮,沈清梨头晕得厉害,江昀便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用手轻轻揉着她的太阳穴。江明远则在角落里翻找着什么,最后摸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钱票,他叹了口气,把布包又塞回原处——这时候,钱早已不管用了。

第三日凌晨,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盖过了不少动静。江昀估摸着快到换岗的时候,决定出去看看情况,顺便找点干净水。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石板,探头扫了眼院子,确认没人后,拎着水壶溜到水缸边。刚接满水,就听到巷口传来鬼子的说话声,他赶紧躲到柴垛后面,看着两个鬼子勾肩搭背地走过,嘴里还哼着刺耳的调子。等鬼子走远,他才拎着水壶跑回地窖,后背的衣服已经被雨水和冷汗打湿了一片。

枪炮声停了的第四天清晨,地窖里的几人是被一阵突兀的汽车引擎声惊醒的。那声音轰隆隆地从巷口碾过,震得地窖顶上的泥土簌簌往下掉,江昀猛地坐起身,摸黑爬到石板下,耳朵贴紧缝隙仔细听——不止一辆,引擎声接连不断,像是有车队从街上开过。

“怎么了?”沈清梨也醒了,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江昀还没回话,外面突然传来喇叭的嘶吼声,是伪军的腔调,带着刻意模仿的生硬威严:“各家各户听着!限半个时辰内到村口集合!皇军有重要通知!不许迟到!不许私藏!违者按通敌论处!”

喇叭声一遍遍重复,像针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江老爷皱着眉坐起身,油灯被点燃,昏黄的光线下,他的脸色格外凝重:“枪炮停了就来这出,怕是没好事。”陈妈攥着衣角,声音发颤:“会不会是要抓壮丁?或是搜咱们藏的粮?”

江昀沉默着摸了摸腰后的短刀,指尖抵着冰冷的刀鞘:“我先出去看看情况,你们在这儿等着,别出声。”他小心地掀开石板,院子里静得反常,只有远处喇叭的余音在飘。他贴着墙根往巷口走,刚到拐角,就看到几个伪军举着枪站在路边,盯着来往的百姓往村口赶,有人走得慢了,就被枪托狠狠砸在背上。

巷子里的邻居大多扶老携幼地往外走,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和孩子的哭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江昀赶紧往回跑,钻进地窖时,额角已经冒了汗:“外面有伪军守着,家家户户都得去,不去会被打的。”沈清梨的心一下子提起来:“那咱们的粮食怎么办?要是被发现了…”

“先藏深点。”江老爷当机立断,指着地窖最里面的暗格,“把米袋塞进去,再用柴火盖住,应该能瞒过去。”几人立刻行动,江昀和江老爷合力挪开挡着暗格的石板,张妈把米袋和咸菜罐往里塞,沈清梨则帮忙铺柴火,尽量做得看不出痕迹。

收拾完时,喇叭声又响了一遍,还夹杂着伪军的呵斥:“最后十分钟!没出来的,一律打死!”江昀把短刀藏进裤腿,又找了件破旧的外套给沈清梨披上:“等会儿跟着人群走,别说话,别抬头看,有事我会护着你。”

四人走出地窖,锁好石板,混在邻居中间往村口走。路上的伪军时不时推搡着百姓,有人小声抱怨,立刻被枪托警告。沈清梨紧紧挨着江昀,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也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体——他在警惕着周围的每一个动静。

村口早已围满了人,密密麻麻的,像一群待宰的羔羊。前面搭着个简易的高台,几个日本兵站在上面,为首的军官拿着望远镜扫过人群,旁边的伪军拿着喇叭喊:“安静!乡亲们,皇军是来帮咱们建‘大东亚共荣圈’的,不是来害咱们的!赶紧放下戒备,配合皇军登记,往后才有安稳日子过!”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忍不住问:“登记了是不是就要抓壮丁?”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伪军踹倒在地:“少废话!皇军是为了让大家安稳过日子,咱们小老百姓听话照做,才能少遭罪,懂吗?”

沈清梨的心沉了下去,她抬头看了眼江昀,发现他正盯着高台上的日本兵,眼神里满是冷意。江老爷悄悄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别乱动。

登记开始了,百姓们被分成几队,逐个报上姓名和人数,日本兵拿着本子记录,旁边的伪军则盯着每个人的表情,像是在找什么。轮到江昀一家时,登记的日本兵看了眼江老爷胳膊上的伤,用生硬的中文问:“你的,伤哪里来的?”

江昀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江老爷面前:“是不小心摔的,家里穷,没药治。”日本兵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扫过沈清梨和张妈,见没什么异常,才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

走出登记队伍,沈清梨才敢轻轻喘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回到老宅,四人钻进地窖,看着藏好的粮食,谁都没说话。外面的伪军还在挨家挨户地巡查,脚步声和呵斥声时不时传来。江老爷叹了口气,摸出旱烟,却没点燃:“以后得更小心了,他们登记了人数,要是少了人,肯定会来查。”

沈清梨靠在墙角,心里满是不安。枪炮声停了,可日子并没有变好,反而像是走进了一个更大的牢笼,看不见出口,只有无尽的恐惧,在寂静的日子里,一点点啃噬着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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