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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烬

巷口的风裹着雪粒,打在脸上生疼。江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咯吱”响,每一步都像坠着铅。

“江昀!等等我!”沈清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气喘。她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快步追上,见他眼眶泛红,心里也跟着发紧,“你别这么跟老爷置气,他心里比谁都难受。”

江昀停下脚步,却没回头,只是望着远处瞭望塔上的日军哨兵,声音发哑:“难受就能帮鬼子运军火?那战死的士兵,还有哥…他们的命算什么?”

“你爹不是那样的人。”沈清梨上前一步,轻轻拉住他的胳膊,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江昀紧绷的肩膀松了些,“你忘了?之前鬼子征粮,老爷偷偷把家里的米分给了饿肚子的人,被伪军发现后,还挨了两巴掌。他要是真怕事,当初就不会那么做。”

江昀垂眸,看着沈清梨冻得发红的指尖,喉结动了动。他当然记得,可一想到父亲要帮日军做事,心里的疙瘩就解不开:“可他这次…他明知道...”

“或许老爷有别的打算呢?”沈清梨放轻了声音,目光落在巷尾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上,“你没看见吗?刚才松井走后,爹扶着门框的手一直在抖,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都不敢看你。他从来不是会向鬼子低头的人,这次答应,说不定是…是想找机会做些什么。”

风又起了,卷起地上的雪沫子,打在老槐树上。江昀想起父亲刚才攥着衣角的样子。他沉默了片刻,抬手抹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些:“可万一…万一他真的…”

“没有万一。”沈清梨打断他,语气坚定,“你爹心里装着这个家,更装着咱们脚下的这片土地。他只是不想让咱们担心,才把话都憋在心里。咱们再等等,说不定过两天,他就会跟咱们说实话了。”

江昀望着沈清梨认真的眼神,心里的火气慢慢消了些。他抬起脚,往回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向沈清梨:“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爹去跟鬼子打交道。”

“先回家。”沈清梨拉着他往回走,雪地里留下两串并肩的脚印,“陈妈还在屋里等着呢,咱们先别让她跟着着急。至于爹那边,咱们多留意着点,要是真发现不对劲,再想办法也不迟。”

江昀点了点头,脚步渐渐快了些。巷口的寒风依旧凛冽,但身边人的陪伴,让他心里的寒意散了不少。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有什么打算,但沈清梨的话,让他愿意再等一等,等那个教他“顶天立地”的父亲,给出一个答案。

晨光刚漫过南城的城墙,江明远就起身了。他没像往常那样在院里收拾,只是坐在镜前,慢慢系着青布长衫的盘扣。指尖划过磨得发亮的布面,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又将腰带紧了紧,直到腰间传来微麻的勒感,才起身往外走。

院门口,江昀和沈清梨早候着了。江昀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见他出来,把纸包往他手里塞:“里面是两个菜包,路上吃。”声音还带着少年人的生硬,却没再提“别去”的话——这两天他没再跟父亲置气,只是夜里总借着添柴的由头,往堂屋多瞟几眼,见父亲总对着油灯发呆,指尖在桌上画着奇怪的圈,心里的疑虑又深了几分。

沈清梨递过一个暖手炉,炉身裹着她绣的兰草纹布套:“外面冷,拿着暖着。要是…要是觉得不对劲,就找机会先回来,咱们再想办法。”她没说“别答应”,也没说“小心”,只把担忧都缝进了布套的针脚里。

江明远接过暖手炉,指尖触到布套上的温度,点了点头:“放心,我去去就回。”这话像说给他们听,又像说给自己听。他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江昀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和当年他送长子去北平读书时,那孩子攥着书包带的模样一模一样。

巷口停着辆黑色轿车,车旁立着两个日军士兵,枪托在雪地上戳出小坑。见江明远来,翻译大步走上前,“喂,姓江的,太君在车里等你。”语气里没有丝毫客气,倒像在押解犯人。

江明远弯腰钻进车里,一股浓重的烟草味扑面而来。松井藤野坐在后座,手里夹着支烟,烟蒂已经积了长长一截灰。他没看江明远,只盯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声音冷得像车外的雪:“考虑得怎么样?”

“愿意为太君效力。”江明远低着头,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他将暖手炉放在膝上,指尖悄悄贴着炉身,感受着里面炭火的余温——那温度让他想起昨晚藏在灶台下的小布包,里面是老赵偷偷塞来的纸条,写着“军火库在城西破庙后,夜里戌时换岗”。

正如沈清梨所猜测的,一向明了一切的江明远自然不会做这种傻事,可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那老赵却是八路军派来驻守的卧底。

几天前,江明远出门时碰见了他,他鬼鬼祟祟的将江明远拉到墙边,确认没有危险后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本名李崇勇,化名为赵一来到江浦建立交通站,他希望江明远可以混入鬼子中,这样可以帮助八路攻打,江明远自然答应,但特别嘱咐不要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家人,两人最后达成协议。

他已经亏欠江昀太多太多了,他并不求得什么,只求自己的家人余生都平安幸福,就算自己深陷于水火之中。

松井这才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江先生,我,很欣赏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出了半点差错,不光是你,你的家人,也别想好过。”他将烟蒂按在车载烟灰缸里,火星溅起,“今天,带你去看看运输路线,还有要运的‘货’。”

轿车驶出城,往城西方向去。沿途的雪地上,能看到车轮碾压的痕迹,还有零星的马蹄印——江明远记得,老赵说过,日军最近调了骑兵来守城西。他悄悄掀开车窗帘角,瞥见路边的树干上,用红漆画着小小的圈,那是李崇勇和他约定的暗号,代表“此处有岗哨”。

约莫半个时辰后,轿车停在一座破庙前。庙门被拆了,门口站着四个日军士兵,手里的枪都上了刺刀。松井率先下车,回头对江明远说:“跟我来。”

江明远跟着他走进破庙,才发现庙里的佛像早就被推倒了,地上铺着厚厚的木板,木板下隐约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声音。松井藤野蹲下身,敲了敲木板,用日语对身边的士兵吩咐打开。

士兵掀开木板,露出一个深约两米的地窖。地窖里堆满了军火箱,箱子上印着日文,江明远虽看不懂,却认得箱子侧面的机枪轮廓。他心里一沉,面上却依旧恭顺:“太君,这些都是要运的货?”

“没错。”松井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从今天起,你要负责把这些军火,运到城东的据点。每天晚上出发,路线我已经画好了,你只能走这条线,不能有半点偏差。”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江明远,“上面标了岗哨的位置,还有交接人的名字。”

江明远接过纸,指尖快速扫过上面的路线——果然和老赵说的一样,要经过三条小巷,其中一条就是江家所在的巷口。他悄悄将纸折好,塞进怀里,又想起昨晚老赵的话:“要是能摸清交接人的底细,说不定能找到机会把军火截下来。”

“怎么?怕了?”松井见他半天没说话,语气里带着嘲讽。

“不是。”江明远连忙摇头,“只是觉得责任重大,怕辜负太君的信任。”他抬起头,迎上松井的目光,“太君放心,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松井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带着他绕着破庙走了一圈,指了指庙后的一片树林:“那里有辆卡车,以后你就用它运货。司机是自己人,你只要负责路线和交接就行。”

江明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树林里果然停着辆绿色卡车,车身上盖着油布。他注意到卡车的轮胎上沾着泥——昨晚下过小雪,按理说轮胎上应该是雪,可这泥却像是从别处带来的,难道这辆卡车昨晚还去过别的地方?他把这个疑问记在心里。

离开破庙时,天已经快黑了。轿车往回开的路上,松井没再说话,只是闭目养神。江明远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不止的乱想。

车到了巷口,江明远刚下车,就看到江昀站在院门口,手里拿着个灯笼。见他回来,江昀快步上前,灯笼的光映在他脸上,能看到眼底的担忧:“爹,你没事吧?”

“没事。”江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压得很低,“就是跟着太君看了看路线,没什么要紧的。”他侧身避开江昀探询的目光,快步往院里走,棉鞋踩在积雪上的声响,混着巷口的风声,竟有些发颤。刚迈过门槛,就见沈清梨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迎上来,碗沿氤氲的白雾,模糊了她眼底的担忧。

“老爷,快喝口姜汤暖暖身子,外面雪又密了。”沈清梨把碗递到他手里,指尖悄悄碰了碰他藏在袖管里的手——指节泛着冷意,还沾着点细碎的木屑,和他身上青布长衫的整洁格格不入。

江明远接过碗,仰头喝了大半,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却没压下心里的紧绷。

夜里,江家堂屋的油灯亮到后半夜。江明远坐在桌前,摊开白天松井给的路线图,指尖蘸着茶水,在“城东据点”和“巷口老槐树”之间反复描画。

突然,他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爹,你怎么还没睡?”江昀的声音带着刚醒的迷糊,手里还端着个空水盆,显然是起夜。江明远心里一紧,转身推开门,见江昀只穿了件单衣,连忙把他往屋里拉:“夜里冷,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江昀没动,目光落在他沾着草屑的鞋尖上:“爹...你是不是有心事?”

他多希望沈清梨说的是真的。

江明远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他抬手摸了摸江昀的头,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软发:“傻孩子,爹能有什么心事?就是想着怎么把鬼子的事办妥当,别让你们受牵连。”这话半真半假,却让江昀红了眼眶。

第二天傍晚,暮色刚漫过巷口的老槐树,江明远就拎着个布包往外走。布包里是沈清梨提前备好的饭团,还有块叠得整齐的粗布——按松井的吩咐,他要先去城西破庙清点军火,再跟着卡车去城东据点交接。院门口,江昀和沈清梨没像早上那样明着等,只在廊下借着收拾柴火的由头,悄悄看着他的背影。

江明远走到巷口,那辆绿色卡车已经停在路边,司机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伪军,见他来,只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点,太君等着呢!”江明远没应声,弯腰钻进副驾,目光悄悄扫过驾驶室——仪表盘旁放着个铁皮盒,盒上贴着张日文标签,他虽看不懂,却记下了标签边缘的磨损痕迹。

卡车往城西开,路过之前看到的红漆暗号树时,江明远故意咳嗽了一声,眼角余光瞥见树后闪过个熟悉的身影,是李崇勇的人。他悄悄将手伸到座位下,摸出藏在那里的小石子,按约定的节奏敲了敲车厢——这是告诉对方,路线和岗哨位置与之前一致。

到了破庙,日军士兵正往卡车上搬最后一批军火箱。松井站在庙门口抽烟,见江明远来,把一张纸条递给他:“今晚交接的人,他在城东磨坊等你,记住,只许看货,不许多问。”江明远接过纸条,指尖快速扫过“佐藤”两个字,又注意到松井身后的士兵腰间都别着新的刺刀,刀鞘上刻着细小的樱花纹。

装车时,江明远故意放慢动作,假装清点数量,趁机往地窖里瞟——地窖角落堆着几个密封的油桶,桶身印着和卡车仪表盘上一样的日文标签,他心里一动,借着扶箱子的机会,用指甲在油桶上划了道浅痕。旁边的日军士兵见了,推了他一把,江明远连忙点头道歉,眼里却没漏过士兵袖口沾着的黑色油渍——这油渍,和他昨天在卡车轮胎上看到的泥印里混着的油渍一模一样。

卡车往城东开时,天已经全黑了。司机哼着日文歌,时不时从铁皮盒里摸出颗糖塞进嘴里。

到了城东磨坊,一个矮胖的日军正站在门口等。江明远按松井的吩咐,和佐藤一起清点军火,趁佐藤签字时,他看到佐藤手里的钢笔杆上刻着“大阪”两个字——看来这个佐藤,是从大阪调来的。交接完,佐藤把一张收据递给江明远,身旁的翻译说了句:“后天还按这个时间来,下次要多带两箱子弹。”

江明远接过收据,假装折叠时,悄悄将纸条上的字迹拓在提前准备的薄纸上。往回走的路上,他靠在车窗上,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在心里过了一遍。

卡车到了巷口,江明远刚下车,就看到江昀拿着灯笼站在院门口。他走上前,拍了拍江昀的肩膀:“今晚顺利,没什么事。”

江明远攥着那张拓着关键信息的薄纸,在屋里踱了两圈。灶台下的暗格虽稳妥,可消息太急,得亲手交给李崇勇才放心。他摸出衣柜底层的旧棉帽,压低压住眉骨,又往棉袄里塞了块暖手炉——夜里雪风刺骨,却能借暖手炉的掩护,藏好手里的纸。

推开房门时,院外的雪已经小了,只有风还卷着残雪沫子,打在墙头上簌簌响。他故意放重脚步,踩得积雪“咯吱”声在巷子里传得远些,像是起夜的寻常动静。走到巷口老槐树下,他停下脚步,假装系鞋带,指尖飞快将薄纸折成细条,塞进树身一道裂缝里——那是他和李崇勇早就约定好的秘密传递点,裂缝外还堆着几块松动的雪,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刚直起身,就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江明远心里一紧,缓缓转头,见是巡夜的伪军,正举着灯笼往这边扫。他连忙拢了拢棉帽,故意咳了两声:“夜里起夜,这雪天路滑得很。”伪军瞥了他一眼,没多问,举着灯笼往巷子另一头去了。

等伪军的脚步声远了,江明远才贴着树干站了片刻,确认没人注意,又悄悄将裂缝外的雪堆拢了些,遮住纸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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