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期

东厢的窗纸比主院薄，风一吹就“哗啦”响。

玉澹蹲在地上整理箱子，小翠蹲在旁边抹眼泪，手里的帕子都湿透了。

“姑娘，这也太欺负人了！就算腾主院，也不至于把咱们打发到这漏风的地方！”

“姑娘……好歹也是明媒正娶……呜……”

玉澹没抬头，声音平淡淡的：“哭什么，住哪儿不是住。”

“可这是东厢啊！前几天下雨，墙角都渗水，冬天能冻死人的！”小翠急得提高了声量，“我看将军是门缝里看人——”

“慎言！！”

“将军英明神武，黑风岭救命之恩我深藏于心”玉澹打断她，把最后一件夹袄叠好，“至于公主那边…我相信他也是个聪慧的……

”

皇帝将事情做到这种份上，摆明的是不想让顾风娶公主

公主对这件事也不可能没有觉察

就算他因为顾风娶她而对她抱有敌意，是个聪明人都不会做的太难看

不过待在这里总不是办法……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是个小丫鬟，挎着个食盒，脸上没什么好脸色：“将军在书房，让你过去一趟。”

语气里的轻蔑，像在叫个打杂的。

小翠刚要顶嘴，被玉澹按住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灰，站起身：“知道了。”

她 昨夜写了为期一年的协议

一年之后和将军和离

为了她自己，也为了玉家

人，总要为自己，和家人做打算的

往书房走的路上，碰见几个洒扫的仆妇，看见她都低下头，肩膀却在偷偷耸动，不用听也知道在议论什么。

无非是“商户女就是留不住人”“刚嫁过来就失宠”之类的话，玉澹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书房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腰杆挺得笔直，看见她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玉澹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顾风不耐烦的声音：“进。”

书房里一股墨味，混着点淡淡的酒气。

顾风坐在案前翻账册，侧脸对着门口，下颌线绷得很紧。

他穿了身常服，墨色的锦袍，袖口绣着暗纹，看着比穿战袍时少了点戾气，多了点权臣似的疏离。

玉澹站在门口没动，直到他头也不抬地斥了句“杵着干什么”，才慢慢走进去，在离案几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将军叫我来，有什么事？”

顾风这才抬眼，目光扫过她身上的素色襦裙——那是她嫁过来前自己做的，料子普通，连点花纹都没有。

他嗤笑一声：“怎么？东厢住不惯？”

“还好。”玉澹直视着他，“夫对妻……自然不用挑拣”

顾风的笔顿了下，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黑点。

他把笔扔在案上，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在胸前：“你要明白自己的地位，公主才是我最后要娶的人…”

“将军的意思是，全京城上下都知道的情况下？”

“玉澹！”

顾风深吸一口气，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女人会和他这样说话，但……说的确实有理……

光考虑和心上人在一起，却忘记了皇帝，忘记了忠孝廉义的约束，即使这个女人地位在低贱，他也不能休了她，休了他就是违抗圣旨，不忠。在想迎娶公主，就是攀附皇亲，不义。

顾风的表情阴云莫测的变化着

玉澹一笑，从袖袋里摸出张纸，递了过去。

字不算顶好看，但一笔一划很工整。

顾风挑眉，没接，只用下巴点了点：“什么东西？”

“交易。”玉澹的声音很稳，“妾给将军当一年的‘顾夫人’，这一年里，妾安分守己，帮你盯着玉家那些商路的事，不让宫里的人挑出错处。

一年后，对外称妾突发恶疾而死，再给我五万两银子，我带着小翠走，永远不踏进京畿半步。”

“届时，若将军和公主有了子嗣。自可以借此完成嫁娶……”

“就算圣上阻止，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也会赐婚”

“当然，公主的名声那边，玉家关系多，我会托人打理”

书房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棂上。

顾风突然笑了，笑声不大，却带着股子嘲讽：“你以为你是谁？跟本将军谈交易？”

“妾身份低。”玉澹没退，反而往前挪了半步，“但玉家的商路，将军比谁都清楚——江南的盐引、蜀地的茶商、漠北的皮毛行，哪一样不是朝廷盯着的？

“只要将军愿意答应……一年内玉澹和玉家，鼎力相助”

顾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里没什么情绪，既不恼，也不慌，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他突然想起黑风岭那天，匪寇的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是这副样子，明明吓得浑身发抖，眼神却硬得像块石头。

“五万两？”

顾风盯着账本上的数字，指尖在案几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伸手，把那张交易书拿了过去，看都没看，直接往砚台旁边一扔：“可以。但你要是敢耍花样——”

“我不敢。”玉澹打断他，声音里终于带了点起伏，却不是怕，是松了口气的平静，“我只想攒够钱，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开家小铺子。”

顾风抬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那目光里没了新婚夜的怯，也没了今早的隐忍，倒像是蒙了层雾，看不真切。

他突然觉得，这商户女好像跟他想的不一样——没那么软，也没那么蠢。

“滚吧。”他挥了挥手，重新拿起笔，却没再看账册，“别让我再看见你这副哭丧脸，晦气。”

玉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听见身后传来他的声音：“下个月起，账房会每月给你支一百两，记在你名下。”

她脚步没停，拉开门，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起来。

门口的侍卫还是那副木头脸，廊下路过两个端着水盆的丫鬟，看见她出来，赶紧低下头，却忍不住用眼角偷偷瞟她，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果然被将军赶出来了”。

玉澹没理会，径直往东厢走。

风刮在脸上有点疼，她却突然想笑

回到东厢，小翠还在哭。玉澹从袖袋里摸出个银角子，塞给她：“去厨房看看，能不能买点肉，晚上炖锅汤。”

小翠愣了愣：“姑娘？”

玉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冷风涌进来，吹得她精神一振，“只需要一年……”

——一年为期，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