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西厢房的暗被晨光撕开道口子,斜斜照在红绡帐上。
玉澹合衣倚在榻边,鬓发乱糟糟的,听见前院传来靴底碾过青砖的声响,手指猛地攥紧了。
“将军回府了!”小翠在外间喊,声音里带着惊惶。
玉澹闭了闭眼,指甲往掌心掐得更深—
顾风跨进门时,玄色战袍还潮乎乎的,沾着晨露。
领口那抹朱砂色却格外扎眼。
玉澹垂着眼去接他的外氅,指尖擦过那片红时顿了顿,抬眼道:“将军昨夜没歇在府里?”
顾风没看她,声音硬邦邦的:“公主殿下身子不适,需挪去主院调养。你搬去东厢。”
外氅“啪”地掉在地上,溅起些微尘。
玉澹仰头看他,她眯了眯眼,轻声问:“将军何意。”
顾风的目光扫过她鬓边那支银簪,喉间嗤笑一声:“商户女和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孰轻孰重,你该清楚。”
他南征北战,惩奸除恶,平定一波匪寇的时候曾救过她的命。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无意救下的女子竟成为了皇帝指腹为婚的对象。
他是天之骄子,少年将军。
让一个商贾之女做正妻?何其可笑?
况且他与公主李乐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有身份无比尊贵的公主殿下才能配得上他……
玉澹没接话,慢慢跪下去,卑微到了骨子里。
“妾听凭将军吩咐。”她声音放得柔,妥协了。
顾风转身要走,衣摆却被她攥住了。
他皱眉低头,看见她仰着的脸——昨夜的泪痕还在,眼下泛着青黑,嘴角却弯着,笑得温顺:“将军可是嫌弃玉澹出自商家?。”
“是又怎样?”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问题一样,顾风几乎是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她顿了顿,指尖在他衣料上轻轻划了下,声音压得更加苦涩:“可是玉家那些商路,岔口多,于将军……多有益处”
帐内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劈开,猛地晃了晃。
顾风的瞳孔缩了缩——竟忘了这商户女手里还攥着玉家的密账。
那账册记着南北十三道商路,盐铁茶瓷,哪样不是能让皇家眼红的财源。
这也是为什么顾风,不再坚持迎娶公主的原因。
“你敢拿这个要挟本将军?”他的手猛地扣住她咽喉,指节用力,
玉澹没躲,任由他的指节陷进自己颈间皮肉里,呼吸都滞了滞,却仍扯着嘴角笑:“妾不敢要挟将军。只是……公主若知道将军为了一本账册,留着妾这个商户出身的妾室在府里……”
喉间的力道突然松了。
顾风甩袖后退半步,看着她跪坐在地上,颈间已经起了圈红痕。
他没说话,转身要走,靴跟碾过地上的外氅,扬起的灰落在她裙角。
玉澹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抬手摸向白已的脖颈
“原来……你也是个庸鄙之人”
她扶着榻沿站起来,走到内屋时,小翠正红着眼整理妆奁,显然刚才的对话已被她听到,
小翠嘴里嘟囔:“将军也太偏心了,公主凭什么占主院……”
“别多嘴。”玉澹打断她,目光落在案上的婚书。
皇帝的赐婚……多半是为了削弱将军府……
顾风功高震主,当今圣上又是正值壮年,只有一位血亲琼海公主李乐意,若这两人结为联理
无异于引狼入室
而顾风这次让公主进府,就算就算做了掩护。
皇帝也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探查不到。
“去,给公主送盒新做的蜜饯。”玉澹挥挥手,对小翠道,“就说……妾得了将军命令,以后一同居住,还请多关照”
小翠愣了愣:“姑娘,这……”
“照我说的去。”玉澹打断她,指尖划过婚书的礼札,若有所思。
救命之恩么……
小翠捧着蜜饯出去了,屋里只剩玉澹一人。她走到妆奁前,打开最底下的抽屉,里头放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
她指尖刚碰到册子,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是顾风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没进来,只冷冷道:“账册你好好收着,别耍花样。”
玉澹转过身,手里还捏着那本册子,笑得温顺:“将军放心,妾的命还攥在将军手里,哪敢耍花样。
“除了江南盐道,还有几处商道……”
顾风的脸色沉了沉。
江南盐道是皇家专营的命脉,玉家能在里头插上手,本就是当年先帝特许的。
“你想怎么样?”
“妾不想怎么样。”玉澹把册子放回抽屉锁好,“只是东厢离主院远,往后想见将军一面怕是难了。“将军要是不嫌弃,往后晚膳……妾送到书房去?”
顾风盯着她看了半晌,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些别的来。可她脸上只有温顺。
“随你。”他丢下两个字,转身走了。
门被带上的瞬间,玉澹脸上的笑慢慢淡了。她走到窗边,看着顾风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抬手摸了摸册子
“你当真以为……我会毫无保留的交出的它吗”
玉澹轻轻吁了口气,日光落在她脸上,明明是暖的,她却觉得浑身都透着凉。
她知道,这将军府里的日子,往后只会更难。
但她不能退,玉家几百口人的命还攥在她手里,那本账册,是刀,也是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