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拍个我的正脸”的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
舌尖上还残留着一点巧克力的微苦甜味,混合着此刻汹涌而来的羞窘,烧得我脸颊滚烫。
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简直像在……调戏他!
周屿猛地转过头,视线重新钉在我脸上。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愕然、慌乱、还有一丝难以置信的羞赧,像打翻的颜料盘一样混杂着。
他白皙的脖颈和耳廓红得惊人,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噎住了,半天没喘过气。
主干道上人来人往。
几个抱着书本的女生嬉笑着从我们旁边走过,好奇地瞥了一眼这气氛诡异、一站一立的两人。
风卷着枯叶,打着旋儿扑簌簌落下。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我快要被自己的冲动和这死寂的沉默压垮,恨不得当场土遁消失时——
周屿突然动了。
他猛地低下头,动作快得像被什么烫到。
那只一直插在深蓝色卫衣口袋里的手,终于抽了出来。
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手里攥着的,正是他那部黑色的、屏幕还亮着微光的手机。
他几乎没看屏幕,手指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在屏幕上飞快地戳戳点点,解锁,划开相册,动作一气呵成,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豁出去了的笨拙。
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
几秒钟后,他猛地将手机屏幕翻转过来,直直地、不容置疑地递到了我的眼前。
“给。”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带着明显的紧绷感,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
目光却倔强地、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牢牢锁住我,仿佛在说:看吧!你要的!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视线撞上那块小小的、发光的屏幕。
映入眼帘的,不是什么精心构图、加了滤镜的美照。
甚至都不是一张完整的正脸。
那是一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
背景是图书馆靠窗那片熟悉的区域,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来,在木色的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照片的主角,是我。
穿着那件宽松的、印着卡通小熊的米白色卫衣,头发随意地扎了个揪揪,几缕碎发毛茸茸地贴在颊边。
我正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摊在面前一本厚厚的、大概是西点配方的书。
下巴微微抵在摊开的掌心,眉头因为专注而轻轻蹙着,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起一点,像是在默念什么复杂的步骤。
阳光勾勒出我圆润的侧脸轮廓,鼻尖上甚至能看到一点点细小的、被光线照亮的绒毛。
桌上,放着我那个巨大的、印着厨师帽图案的粉色水杯,旁边散落着几本笔记和一支咬出牙印的铅笔。
照片的视角很低,像是拍摄者坐在隔着几张桌子的斜后方,偷偷举着手机,小心地、屏住呼吸按下的快门。
光线很好,把我笼罩在一种温暖、安静的氛围里,甚至带着点……毛茸茸的质感?
照片的角落,还模糊地拍到了桌角下,我那个塞得鼓鼓囊囊、拉链都没完全拉好的帆布书包——正是那块“物证”曲奇掉出来的地方。
不是精心准备的微笑,不是刻意摆好的姿势。
只是一个最普通、最真实、甚至有点傻气的瞬间。
被他偷偷地、珍而重之地存了下来。
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又带着细小电流的手猝然攥紧,酸酸胀胀的感觉瞬间弥漫了整个胸腔,一路冲上鼻腔,逼得眼眶发热。
巨大的羞耻感像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暖流,汹涌地冲刷过四肢百骸。
原来……在他眼里,我埋头看书的样子,是这样的?
“还…还有别的角度。”
周屿的声音依旧紧绷,带着点豁出去的沙哑,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有些慌乱地向右滑动了一下。
下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是烹饪楼那条长长的、铺着米色瓷砖的走廊。
我穿着那件印着小草莓的旧围裙,怀里抱着一个巨大的不锈钢搅拌盆,盆里装着满满的面粉,沉甸甸的,压得我身子微微后仰。
头发大概是被汗浸湿了,有几缕狼狈地贴在额角。
我正侧着身,似乎在跟走在我旁边的林薇说着什么,嘴巴张开着,脸上带着一种生动的、有点气鼓鼓的表情,大概是在抱怨盆太重或者面粉又撒了?
照片清晰地捕捉到我脸颊鼓起的弧度,还有鼻尖上蹭到的一点面粉白印。
照片的视角,正是那个我无数次和他“偶遇”、又无数次仓皇逃开的玻璃窗外。
再下一张,是拥挤的食堂窗口。
我踮着脚尖,努力伸长胳膊想把餐盘递给打饭阿姨,因为人太多而微微皱着眉,脸颊因为用力而泛红。
餐盘里堆满了包子馒头,一看就是我们寝室那几只“饿狼”的份量。
再下一张,是教学楼后面僻静的小路上,我正蹲着,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吃剩的面包屑撒给一群围过来的麻雀,侧脸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异常柔和专注。
一张,又一张。
背景各异,光线不同。
唯一的共同点是,主角都是我。
背影,侧影,偶尔捕捉到一点模糊的、非正面的表情。
在食堂排队时露出的一截后颈,在图书馆书架间找书时踮起的脚尖,在烹饪教室窗外偷瞄到的、正对着炒锅龇牙咧嘴(大概是油溅出来了)的侧脸……
每一张都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距离感,却又无比清晰地记录着一个个我毫无防备、最真实不过的瞬间。
他像是一个固执的影子,安静地存在于我生活的各个角落,用手机镜头笨拙地、一笔一划地描摹着那个他自己都不敢靠近的轮廓。
照片无声地滑过。
食堂里黄毛那句戏谑的“背影收藏家”在耳边轰然回响。
原来……是真的。
我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蓄满了眼眶。
喉咙堵得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块小小的屏幕,仿佛要把它看穿。
终于,滑动的动作停了下来。
最后一张照片,定格在屏幕上。
那是我完全没印象的一个瞬间。
照片的背景是烹饪楼外那片种着香樟树的小空地。
深秋的阳光透过稀疏的金黄色树叶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大概是刚下课,正和室友们一起往外走。
照片里的我,正仰着脸,大概是被林薇说了什么笑话逗乐了,毫无形象地咧着嘴大笑起来。
眼睛弯成了细细的月牙,脸颊上的肉因为笑容而堆起,显得圆鼓鼓的。
阳光落在我扬起的脸上,照亮了每一寸生动、甚至有点傻气的快乐。
这张照片的视角,明显离得更近了一些。
不再是那种小心翼翼的远距离偷拍,像是拍摄者终于鼓起勇气,拉近了那么一点点距离,捕捉到了这个瞬间。
照片下方,拍摄时间清晰地显示着:11月15日,下午3点27分。
那正是……我第一次在烹饪楼走廊“偶遇”他,被他目光烫得落荒而逃之后不久。
原来在我仓皇低头、心如擂鼓地逃开时,他隔着玻璃窗,偷偷拍下了我毫无所觉、笑得像个傻瓜的样子。
“啪嗒。”
一滴滚烫的眼泪终于挣脱束缚,砸在我紧握的、那块丑曲奇坚硬的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周屿像是被这滴眼泪烫到,拿着手机的手猛地一颤。
他飞快地收回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些被他珍藏起来的瞬间被重新锁进黑暗。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苍白的慌乱,眼神里充满了无措和……害怕?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气音。
“对…对不起……”
他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懊恼和恐慌。
“我不该偷拍……我…我只是……”
他语无伦次,完全没有了刚才递手机时的破釜沉舟,只剩下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般的狼狈。
看着他这副慌乱失措、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样子,看着他眼底那份小心翼翼的珍视和此刻被戳破后的无地自容,看着他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白的指关节……
那个被丢进绿色垃圾桶的纸团带来的冰冷阴影,彻底被眼前这个笨拙、紧张、却无比真实的少年驱散。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心疼、酸涩和从未有过的勇气的暖流,猛地冲垮了最后一道堤坝。
“周屿!”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大声叫住了他下意识想要后退的脚步。
他猛地顿住,抬起眼,慌乱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向我。
我吸了吸鼻子,胡乱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湿意,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我向前一步,拉近了那点被他刻意维持的距离,然后,在他错愕的目光中,摊开了自己的手心。
那块裹着透明糖纸、巧克力笑脸歪歪扭扭的丑曲奇,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被我的体温捂得微微发软。
“这个,”我的声音依旧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在滚烫的心尖上滚过,“下次……别捡了。”
我顿了顿,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烧了起来,但目光却异常坚定地迎着他。
“我给你做新的。”
风卷着最后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我们脚边。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冰冷的柏油路上,也落在他骤然明亮起来的眼睛里。
周屿愣愣地看着我手心里的曲奇,又抬眼看看我哭得红红的眼睛和脸上那点强装的镇定。
他眼底的慌乱和无措像被阳光驱散的薄雾,一点点褪去。
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喜,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缓缓漫溢出来,点亮了他整张清俊的脸庞。
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从我摊开的掌心里,轻轻拈起了那块小小的、承载了太多笨拙心意的曲奇。
糖纸发出细微的、满足的窸窣声。
他没有看那块曲奇,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我的脸上。
然后,他微微低下头,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
那笑容不再是浅淡的涟漪,而是像投入水中的石子激起的、一圈又一圈止不住的、明亮又带着点傻气的波纹,柔和了他所有的棱角。
“好。”
他轻声应道,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雀跃和如释重负的温柔,像羽毛轻轻拂过耳畔,“我等着。”
——卡卡卡卡卡卡——
作者我和你们说我打字的时候都忍不住想要尖叫,我写的实在是太甜了吧,感觉尸体暖暖的,哈哈哈哈
作者实在是太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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