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屿视角:
深冬的图书馆,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浮动着纸张、油墨和一点点陈旧地毯的味道。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铅灰色的天空和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将世界染成一片寂静的纯白。
周屿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厚重的《算法导论》和亮着冰冷蓝光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一段关于动态规划的代码卡了他整整三天,逻辑链条像窗外被雪压弯的枯枝,纠结缠绕,理不出头绪。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手指在冰凉的键盘上悬停,目光无意识地投向窗外那片混沌的白色。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点气恼的嘟囔声,像投入寂静湖面的小石子,吸引了他的注意。
声音来自斜前方靠窗的位置。
一个穿着臃肿米白色羽绒服的背影,像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圆滚滚的小雪球。
她正对着摊在桌上的厚书,眉头紧锁,小嘴微微嘟着,脸颊因为室内的暖气和专注而泛着健康的粉色,鼓鼓的,像颗饱满的水蜜桃。
周屿的视线被这个生动的侧影短暂地抓住。
他看到她似乎被难题困扰,泄愤似的对着冰冷的玻璃窗,用力哈了一大口气。
氤氲的白雾瞬间模糊了冰冷的玻璃。
然后,她伸出食指,带着点孩子气的任性,在那片白雾上,歪歪扭扭地画了一个……圆形的、带点波浪边的东西?
周屿微微眯起眼,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好奇。
那是什么?太阳?月亮?都不太像。
女孩画完,似乎还不解气,又在那图形旁边,用力地戳了几个点。
她看着自己的“杰作”,似乎觉得有点傻气,又有点解气,嘴角无意识地向上弯起一个小小的、带着点自嘲的弧度。
那笑容很浅,却像一道微弱的光,瞬间穿透了窗外的阴霾和代码的冰冷,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周屿的眼底。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微妙的悸动悄然滋生。
他看着她重新低下头,皱着鼻子,对着那本厚书较劲的侧影,像一只被冻蔫了、却依旧固执地想要拱开泥土的小蘑菇。
那个歪歪扭扭的图案,和她此刻有点笨拙又格外生动的样子,连同窗外纷飞的大雪,一起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周屿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嘴角,也随着女孩那个小小的自嘲笑容,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代码的难题似乎没那么让人烦躁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屏幕,指尖在键盘上敲击,思路竟意外地顺畅了一些。
只是眼角的余光,总会不受控制地,悄悄飘向那个“小蘑菇”的方向。
后来,周屿知道了她叫陈圆圆。
烹饪系的学姐。
名字和她的脸一样,圆圆的,很可爱。
他开始在校园里“偶然”捕捉到她的身影:
在食堂窗口踮着脚努力够餐盘,脸颊因为用力而泛红;
抱着巨大的不锈钢搅拌盆从烹饪楼出来,鼻尖上还沾着一点面粉;
甚至有一次,在教学楼后面的小路上,蹲着喂麻雀,侧脸在夕阳里显得异常柔和专注。
每一次“偶遇”,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荡开一圈涟漪。
他习惯了在人群中下意识地寻找那个圆润的身影,习惯了在她仓皇低头避开视线时,压下心底那点微妙的失落,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觉得那个像小蘑菇一样的学姐,身上有种温暖又笨拙的力量,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直到高二上学期那个闷热的下午。
他刚结束一节枯燥的大课,抱着几本厚厚的计算机书,和室友黄毛一起穿过林荫道,准备回宿舍。
人潮汹涌,空气粘稠。
他正侧头听着黄毛唾沫横飞地讲昨晚游戏的“神操作”,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卷过,掀起了额前的碎发。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就在前方不远,烹饪楼那栋总是飘着甜腻油烟味的老旧建筑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钻了出来。
是陈圆圆。
她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额头上沁着一层薄汗,脸颊红扑扑的,手里还拎着一个……看起来烤得有点失败的曲奇盒子?
边缘焦黑,形状也不太规整。
她似乎被热浪熏得有些蔫,微微低着头,脚步不快,像只被太阳晒得没精神的小动物。
就在周屿目光落过去的瞬间!
她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毫无征兆地抬起了头!
隔着晃动的人影和十几米的距离,她的视线,笔直地撞进了他的眼睛里!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周围鼎沸的人声、自行车的铃声、树叶的哗啦声,全都潮水般退去。
周屿的心跳,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猝然攥紧,紧接着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悸动,猛烈、混乱,带着灼人的热度,却又混杂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恐慌。
他甚至没看清她完整的五官,只记得那双眼睛,圆圆的,带着一丝刚钻出楼道的茫然和疲惫,却在视线相撞的刹那,骤然睁大,像受惊的鹿。
然后,他看到她像被那目光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视线死死钉在自己沾了点面粉的帆布鞋尖上,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绯红,连耳朵尖都烧了起来。
她像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加快了脚步,迅速汇入了人流,只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带着点仓皇的背影。
周屿站在原地,怀里抱着沉重的书,脚步却像生了根。
刚才那短暂的对视,像一道带着微弱电流的闪电,劈开了他心底那片懵懂的迷雾。
一种从未有过的、清晰而强烈的感觉涌了上来——他想认识她。
不是远远地看着,而是想走到她面前,想看清她那双受惊后像小鹿一样的眼睛,想问问她,那盒烤糊的曲奇……还能吃吗?
“喂!老大!发什么呆呢?”
黄毛用手肘撞了他一下,挤眉弄眼,“看哪个美女看傻了?刚才那个……烹饪系那个有点胖胖的可爱学姐?”
周屿猛地回过神,耳根后知后觉地漫上一点热意。
他掩饰性地低下头,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他根本不戴眼镜),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绷:“……没有。走吧。”
他迈开步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望向那个背影消失的方向,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带着甜味的种子,悄然萌发。
他开始有意识地“路过”烹饪楼。
那条铺着米色瓷砖的走廊,成了他通往“偶遇”的必经之路。
他会在课间绕远路,只为了从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前经过。
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她在里面忙碌的身影——穿着印有小草莓的旧围裙,对着炒锅龇牙咧嘴(大概是油溅出来了),或者全神贯注地搅拌着盆里的东西,脸颊鼓鼓的,鼻尖上沾着面粉。
每一次看到,心脏都会不争气地加速跳动。
他不敢停留太久,怕被发现,怕惊扰了她。
只能装作不经意地瞥一眼,然后强作镇定地快步离开。
只有插在口袋里的手,会不自觉地握紧手机。
后来,他发现自己会下意识地,在确保她没注意的时候,偷偷举起手机,隔着玻璃,拍下她某个专注的、生动的、毫无防备的瞬间。
那些照片,成了他手机里最隐秘的宝藏。
背影,侧影,模糊的轮廓……一张张,记录着那个像小蘑菇一样温暖笨拙的学姐,如何在他清冷理性的世界里,投下越来越浓重的、名为心动的影子。
他甚至捡到了她掉在图书馆座位下的一块烤糊的曲奇。
丑丑的,巧克力笑脸都晕开了。
他没扔。
鬼使神差地,用糖纸包好,放进了抽屉最深处。
仿佛那是连接着他和那个遥远身影的一点微弱的、带着甜味的凭证。
直到那天早上,在食堂门口。
黄毛那个大嘴巴,看到陈圆圆她们出来,立刻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地戳他,还偷摸着发信息:“我看见你女神了!就懒着一会就碰到了,你可真惨!”
后面还跟着一串贱兮兮的表情。
周屿正低头看信息,被黄毛那句“女神”臊得耳根发烫,还没来得及制止他,就感觉一道熟悉的目光投了过来。
他猛地抬头,果然是她!
陈圆圆!
隔着薄薄的晨雾,她的脸颊瞬间爆红,像熟透的番茄,猛地低下头,动作大得差点撞到前面室友的后背。
那一刻,看着她窘迫又可爱的样子,周屿心底那点被黄毛调侃的羞恼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他看着她被室友们簇拥着逃也似的冲进食堂,像只受惊后躲进洞穴的小动物,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纵容又带着点傻气的笑意。
然后,就有了食堂柱子后那场被他兄弟“出卖”的对话,有了他慌乱又笨拙地展示手机相册的窘迫,有了那块被当作“物证”的丑曲奇……
原来,所有的“偶遇”,都是他笨拙的心跳导航。
所有的“路过”,都是他精心策划的靠近。
那个在雪天图书馆里画下歪扭布丁的“小蘑菇”,早已在他心底那片名为理性的雪原上,种下了一颗名为“陈圆圆”的种子。
而高二那年闷热下午的惊鸿一瞥,则像一道惊雷,彻底唤醒了那颗沉睡的种子,让它破土而出,肆意生长,最终开满了整个心田。
——卡卡卡卡卡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