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试的战役，比期中更为惨烈。
图书馆的灯光彻夜不熄，画室里飘荡着咖啡与松节油混合的提神气味，自习室里的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林小满觉得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弦，每天在大量的理论背诵和绘画实操间切换，黑眼圈快掉到了下巴。
陈嘉树那边更是如同人间蒸发。
除了每天固定的一句“早”和深夜的一句“睡了没”，几乎找不到人。
偶尔在林小满被复杂的设计理论逼到抓狂、忍不住发去求救信号时，他会隔很久回复一张拍得极其模糊的、写满推导过程的草稿纸照片，或者一句极简的“参考某某书第X章”。
林小满知道，他必定是陷在更深的学术漩涡里。
这种高压状态持续了两周。
当最后一门考试的交卷铃声响起时，林小满几乎是扶着墙走出考场的，感觉身体被掏空，大脑一片空白。
然而，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轻松感紧接着席卷而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几乎是飘回宿舍的，倒在床上就不想动弹。
手机里，班级群和朋友圈已经炸开了锅，到处都是庆祝解放和讨论回家行程的消息。
这时，陈嘉树的消息跳了出来，像一颗投入疲惫心湖的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
树苗：「考完了？」
树苗：「票买好了？哪天回？」
紫藤：「刚考完……感觉身体被掏空[躺尸]」
紫藤：「买好啦！后天下午的高铁！你呢？」
树苗：「一样。」
树苗：「一起？」
简单的两个字“一起”，却瞬间驱散了林小满所有的疲惫。
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眼睛闪闪发光。
紫藤：「好呀好呀！你几点出发？我去找你汇合！」
树苗：「不用。我去美院接你。」
树苗：「行李多吗？」
紫藤：「有点多……画具和书都好沉[哭泣]」
树苗：「嗯。知道了。」
对话就此结束，没有多余的废话，却安排得明明白白。
林小满抱着手机，心里踏实又甜蜜。
有人接，有人帮忙扛行李，这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真好。
回家的日子转眼就到。
南城下了几场小雪后，天气放晴，但寒意更甚。
林小满拖着巨大的行李箱和一个塞得鼓鼓囊囊的画具包，站在美院门口冻得直跺脚。
远远地，她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穿过人群走来。
陈嘉树自己也背着一个硕大的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一个电脑包，看起来也不轻松。
他走到她面前，很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最沉的画具包，又看了看她的行李箱：“就这些？”
“嗯！”
林小满点头，呼出大口白气，“你东西也不少啊。”
“还行。”
他掂量了一下画具包的重量，没再多说，只道，“走吧，打车去车站。”
去高铁站的路有些堵。
出租车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林小满兴奋地看着窗外熟悉的街景渐渐后退，叽叽喳喳地说着寒假计划，要去吃什么好吃的，要睡多少懒觉。
陈嘉树大多时间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落在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到达高铁站，人潮汹涌。
取票、安检、候车……所有流程都在一种匆忙又期待的氛围中进行。
陈嘉树始终走在她外侧，默不作声地承担了所有重物，让她只背着自己的小包。
终于坐上高铁，找到座位放好行李，林小满才长长舒了口气。
列车缓缓启动，加速，南城的城市景观逐渐被抛在身后，替换成冬日苍茫的田野。
几个小时的旅程，林小满一开始还很兴奋，吃着零食，看着剧。
但连日的疲惫很快袭来，她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眼皮越来越沉。
意识模糊间，她感觉自己的头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托住，然后，一个宽厚可靠的肩膀小心地接住了她下坠的脑袋。
她含糊地咕哝了一声，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干净的气息，下意识地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彻底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陈嘉树的身体微微僵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柔软的发丝擦过自己颈侧的皮肤，听到她均匀清浅的呼吸声，甚至能数清她长长的睫毛。
少女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目光从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缓缓落到她恬静的睡颜上，琥珀色的眼底流淌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然后，他也轻轻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睡，只是静静地感受着肩头的重量和这份难得的、安静的亲密。
车厢里嘈杂的人声仿佛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列车穿山越岭，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瑰丽的橘红色。
林小满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几乎整个人都歪在了陈嘉树身上，他的外套还盖在她肩头。
她猛地坐直身体，脸颊爆红：“我……我睡了多久？你怎么不叫醒我？压麻了吧？”
“没多久。”
陈嘉树活动了一下确实有些发麻的肩膀，语气平淡，“还好。”
窗外熟悉的家乡景色开始映入眼帘。
离别的愁绪和到站的匆忙冲淡了刚才那点暧昧的尴尬。
列车缓缓停稳，人们开始躁动起来，拿行李，排队下车。
站台上，冷风呼啸。
林小满的父母已经等在出站口。
看到女儿和陈嘉树一起出来，林妈妈立刻笑着迎上来：“嘉树也一起回来啦？谢谢你照顾我们小满呀！”
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带着了然的笑意。
“阿姨好，叔叔好。”
陈嘉树礼貌地打招呼，将手里沉重的画具包递给林爸爸，“应该的。”
“爸，妈！”
林小满扑过去抱住妈妈胳膊，又看向陈嘉树，“那……我走啦？寒假……寒假快乐！”
“嗯。”
陈嘉树看着她，点了点头，“寒假快乐。”
没有过多的言语，两人在家长面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林小满跟着父母一步三回头地走向停车场，陈嘉树站在原地，直到看到他们上车，才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坐进温暖的车里，林小满掏出手机。
紫藤：「我到家啦！你到了吗？」
树苗：「快了。」
树苗：「【图片.jpg】」
林小满点开图片。
是车窗外飞速后退的、熟悉的城市街景，角度像是从他乘坐的出租车里拍的。
图片的角落，无意中拍到了他放在膝上的手，以及……手腕上那个她之前偷偷看到的、用灰色毛线编的、丑丑的平安结手绳。
他居然一直戴着。
林小满的心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
她看着那张图片，看了很久很久。
寒假开始了。
意味着短暂的分离。
但也意味着，思念有了更具体的形状。
窗外是家乡熟悉的冬日街景，屋里是妈妈准备的熟悉饭菜香。
但她的心，好像有一小块，已经留在了南城，留在了那个有着红砖墙和美院、有着实验室和图书馆、有着他和她的城市。
而那条无声展示着手绳的照片，像一句无需言说的告白，跨越了城市的距离，稳稳地落进了她的心底。
——卡卡卡卡卡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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