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调风裹着消毒水的味道吹过走廊,张真源站在舞台侧边的安全通道口,喉间的刺痛像细小的玻璃碴,每咽一次口水都带着钝感的灼烧。脖子上的禁声牌是塑料材质的,边缘被磨得有些毛糙,挂绳勒在锁骨处,留下浅浅的红痕——这是三天前医生强行塞给他的“勋章”,诊断书上“急性喉炎伴声带水肿”的字迹还在眼前晃,末尾那句“绝对禁声72小时,否则可能永久性损伤”像道无形的枷锁,把他钉在了舞台之外。
手里的喷雾瓶被捏得发白,瓶身凝着层冷汗。他抬头望向舞台中央,队友们正在彩排《Fight For Your Right》,重金属节奏撞得地板都在颤。严浩翔的右手还缠着厚厚的纱布,是昨天练高难度托举时被道具划伤的,医生说要静养,可他此刻正单手撑着舞台边缘完成侧空翻,黑色护腕下的青筋暴起,落地时纱布渗出的血渍在灯光下泛着暗褐色,动作却依旧凌厉如刀,仿佛那只受伤的手只是件无关紧要的装饰。
“张真源。”导演的声音带着焦虑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攥着皱巴巴的节目单,“你确定今晚不上?技术组说可以给你做电音处理,稍微修一下完全听不出来——”
张真源摇摇头,指尖在喉咙处虚虚按了按,又朝导演摆了摆手。指尖触到皮肤时,能感觉到喉结处微微的肿胀,像含着颗没化的薄荷糖,却一点也不凉。
导演叹气,手指在节目单上戳着那个被圈起来的名字:“可惜了啊……你那段《年少有为》现在全网点击破亿,超话里全是求你现场的,多少人就等着这一句呢……”
话音未落,舞台上的音乐突然戛然而止。鼓点骤停的瞬间,连空调的嗡鸣都变得清晰。张真源转头,看见严浩翔不知何时已经跳下台,黑色马丁靴踩在地板上发出闷响,径直走到导演面前。他比导演高出小半个头,垂眸时阴影落在眼窝,右手还保持着刚才握麦的姿势,纱布上的血渍又洇开了些。
“他不上。”严浩翔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三度,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医生说了,禁声。”
导演被他身上的气势震住,后半句“但观众票钱都花了”卡在喉咙里,讪讪点头:“行行,那就按备用方案……让小林上C段,你跟耀文多分担点合声……”
严浩翔没应声,转头看向张真源。目光在他脖子上的禁声牌停留了一秒,那一秒里,张真源看见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穿着宽大的练习服,禁声牌晃来晃去,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
突然,严浩翔伸手。
“啪。”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后台格外突兀。张真源低头,发现那块塑料牌被翻了个面,原本印着“禁声中,敬请谅解”的白色背面,不知何时被谁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一行小字:
「禁声中,但眼神能杀人」
字迹锋利得像要划破塑料,笔锋处带着刻意加重的顿挫,和严浩翔平时签名字迹如出一辙。张真源抬头时,严浩翔已经转身往舞台走了,黑色外套的下摆扫过导演的胳膊,留下句“继续彩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右手纱布上的血渍,在灯光下又鲜艳了几分。
张真源摸着那块被翻面的牌子,喉间的刺痛似乎轻了些。
后台休息室的镜子蒙着层水雾,林小森对着镜子扯了扯演出服的领口,手指抖得像按不住的琴弦。这件衣服是张真源的备用款,肩线比他宽了两指,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
“我、我真的可以吗?”他声音发颤,尾音都在抖,“代替张哥唱《年少有为》的C段……那可是全网封神的段落啊……”
镜子里映出张真源的身影,他正低头在手机备忘录里打字,屏幕亮度调得很暗。听到这话,他抬起头,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把手机转向林小森:【你比我唱得更好】
林小森的眼圈唰地红了。他是三个月前才进练习生预备队的,因为声音干净被临时抽调到这次公演做替补,平时连跟主力队员说话都怯生生的。昨天下午接到通知时,他在练习室练了整整八个小时,唱到最后嗓子哑得发不出声,手机里存着张真源那段C段的音频,循环播放时总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掺了水的果汁,甜得发腻,一点没有原曲里那种“笑着哭”的破碎感。
“可是评论都说……”他吸了吸鼻子,眼泪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说张哥那段是‘灵魂暴击’,我、我怎么可能比得过……”
“喂,你。”旁边突然传来刘耀文的声音,他刚练完rap,额头上还挂着汗,随手抓过毛巾擦了擦,“知道为什么选你替补吗?”
林小森愣了愣,摇摇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因为你够怂。”刘耀文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语气却带着点认真,“怂到连破音都破得真情实感,特别适合这首‘自卑之歌’。”
“刘耀文!”丁程鑫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力道不轻,“会不会说话!”他转头看向林小森,语气软下来,“别听他胡说,你音准比我们都稳,只是缺了点自信——”
张真源却笑了,眼角的弧度很柔和。他拿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敲得飞快,然后举到林小森面前:【他说得对。这首歌需要脆弱感,你比我更懂】
林小森盯着屏幕上的字,突然想起上周练歌时,自己唱到“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那句,因为太紧张跑了调,当时所有人都在笑,只有张真源走过来,轻声说“这里其实可以处理得更犹豫一点,像踩在悬崖边的感觉”。那时候他还以为是安慰,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那些因为怯懦而抖颤的尾音,那些唱到哽咽的停顿,竟是别人求而不得的“灵魂”。
眼泪啪嗒掉在手机壳上,这次却带着点热乎的暖意。他吸了吸鼻子,突然抬手抹掉眼泪,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小声说:“我能行。”声音还是有点抖,但比刚才稳了些。
张真源在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演出服传过来,像颗慢慢融化的糖。
演出正式开始前半小时,化妆间里只剩下张真源一个人。队友们都去候场了,空气中还飘着发胶和粉底液的味道,镜子上贴着张被剪下来的节目单,他的名字被红笔划掉,旁边用铅笔写着“林小森”三个字,字迹娟秀,是丁程鑫的笔迹。
他穿着与其他队友一样的黑色演出服,胸前的银色徽章闪着光,却注定只能坐在观众席的侧区,做个沉默的看客。喉间的刺痛还在,但已经能忍受了,他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练习表情——唱《Fight For Your Right》时要带点桀骜的笑,到《年少有为》的间奏时该垂下眼睫,最后的合唱部分需要抬下巴,露出倔强的线条……
他对着镜子无声地张开嘴,模仿着唱到高潮时的口型,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镜中的少年眼神亮得惊人,像藏着团火,可那团火被死死困在喉咙里,烧得他眼眶发烫。
“咔哒。”门被推开了。
严浩翔倚在门框上,右手吊着绷带,挂在脖子上的黑色挂绳勒出浅浅的红痕,左手抛接着一个银色的无线耳麦,金属外壳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光。他刚从医务室回来,纱布换了新的,却依旧遮不住指缝间渗出的血。
“拿着。”他把耳麦扔过来,弧度很准,刚好落在张真源怀里,“等会儿戴这个。”
张真源拿起耳麦,上面还带着严浩翔手心的温度。他疑惑地看向对方,拿出手机打字:【这是?】
严浩翔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像是觉得解释很麻烦:“不能唱,还不能听了?今晚的混音师是我发小,给你开了专属频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真源微肿的喉咙,声音低了几分,“……能听到所有人的呼吸声。”
张真源怔住了。他知道那个专属频道意味着什么——混音台的内部线路,能清晰地捕捉到舞台上的一切细微声响,包括耳返里的提示音、队友们调整呼吸的节奏,甚至是鞋底蹭过舞台地板的摩擦声。这是只有核心成员才能接触到的“后台视角”,相当于把整个舞台搬进了他的耳朵里。
严浩翔已经转身往外走了,黑色外套的拉链没拉,露出里面印着团队logo的白色T恤。到门口时,他突然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用没受伤的左手弹过来,抛物线很低,精准地落进张真源胸前的口袋里。
“含这个。”他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比医生给的垃圾喷雾管用。”
门被轻轻带上,留下一声闷响。
张真源把手伸进衣领,摸出那颗薄荷糖。是柠檬味的,包装纸上印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和严浩翔锋利的字迹一点也不搭。他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冰凉的刺激感从舌尖蔓延到喉咙,刚才的灼痛感真的减轻了许多。
镜子里的少年,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弧度。
演出正式开始的铃声在走廊里回荡时,张真源已经坐在了侧区的观众席第一排,这个位置被工作人员特意留出来,视线刚好能看见舞台的侧面,却不会被镜头拍到。他戴上了那个无线耳麦,调试好音量,指尖还残留着薄荷糖的清凉。
灯光暗下来的瞬间,耳麦里传来第一声响动——是马嘉祺的呼吸声,平稳得像深潭,带着他特有的节奏,每一次吸气都比呼气长半秒,这是他准备开嗓的信号。紧接着,全场响起雷鸣般的欢呼,震得座椅都在颤,可张真源的注意力全在耳麦里——
前奏响起时,丁程鑫正在做高难度的空中转体,落地时膝盖微屈,耳麦里传来他一声极轻的闷哼,是旧伤被牵扯到的声音;宋亚轩唱到《Fight For Your Right》的高音区时,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紧张,是故意设计的撕裂感,张真源知道,他为了这个细节练了整整两天,嗓子都唱哑了;贺峻霖在走位时踩空了半只脚,耳麦里飘来他小声的“卧槽”,带着点后怕的气音,却立刻又调整了表情,对着镜头扬起标准的微笑;刘耀文的rap咬字很重,每个爆破音都像带着劲,耳麦里能听到他后槽牙咬紧的声音,那是他投入时的习惯;而严浩翔,在完成那个需要单手撑地的动作时,耳麦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嘶”,很短,几乎被音乐淹没,却像根针,精准地刺进张真源的耳朵里——他知道,那是伤口被扯开的声音。
这些平日被音乐、欢呼、掌声淹没的细小声响,此刻无比清晰地在耳麦里交织,像一张细密的网,把张真源牢牢裹在其中。他仿佛一个隐形的幽灵,站在每个队友身后,感受着他们的每一分努力与疼痛,甚至能通过呼吸的节奏,猜到他们下一个动作会是什么。
当《年少有为》的前奏响起时,张真源的心跳漏了一拍。钢琴声像流水般漫过舞台,林小森站在他曾经的位置上,白色聚光灯打在少年单薄的肩膀上,影子被拉得很长。
“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林小森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颤抖,却比排练时稳了太多,尾音处故意放轻的气音,像叹息,又像释然。张真源看着舞台上那个紧张到攥紧拳头的背影,突然无声地张开嘴,与林小森同步做着口型——每个字的轻重、每个停顿的呼吸,都和他无数次练习时一模一样。
没有声音,却比任何时候都投入。
耳麦里传来观众席的动静,不是欢呼,是压抑的抽泣声,一片一片的,像雨滴落在伞上。张真源知道,他们听懂了,不管站在那里的是谁,这首歌里的遗憾与不甘,已经传达到了每个人心里。
黑暗中,一滴泪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膝盖上的演出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演出临近尾声,按照流程,最后一首合唱结束后,全员应该站在舞台中央谢幕。灯光已经开始闪烁,观众席的荧光棒汇成了星海,主持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来,带着结束语的温和。
突然,全场灯光骤暗。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呼吸声在耳麦里起伏。张真源的心提了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一秒,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的钢琴上——马嘉祺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里,白色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小臂上的青筋,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还没落下。
“接下来这首歌,”他对着话筒说,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难得的温柔,“送给一个‘失声’的队友。”
《追光者》的前奏缓缓响起,却不是原版的编曲,钢琴的旋律被改得更舒缓,像月光漫过湖面。张真源愣住了,这不是节目单上的歌,是他们私下里经常哼唱的、属于团队的秘密曲目。
更令人惊讶的是,其他队友陆续从舞台各处走出来,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块发光的牌子,冷白色的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丁程鑫举着“你”,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眼底却有红血丝;宋亚轩举着“的”,另一只手悄悄按了按发疼的喉咙;刘耀文举着“声”,站姿还是那副桀骜的样子,眼神却很认真;贺峻霖举着“音”,牌子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变形;严浩翔举着“我们”,受伤的右手不太方便,只能用胳膊夹着牌子,指缝间的血渍在光下格外清晰;而林小森,举着“记得”,眼眶红得像兔子,声音还带着刚才唱歌后的沙哑。
马嘉祺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旋律像羽毛般轻轻拂过全场。他抬头看向张真源藏身的阴影,目光温和:“所以,别急。”
张真源死死捂住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薄荷糖的清凉还在舌尖蔓延,带着点微苦的回甘。
耳麦里突然传来严浩翔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异常清晰:“傻子,哭什么。你的声音早就在我们每个人嗓子里了。”
全场观众似乎明白了什么,举起的手机灯汇成了更亮的星海,一点一点地朝着张真源的方向移动,像无数只温柔的眼睛。他站在光的背面,看着舞台上那些举着牌子的身影,看着他们默契地避开严浩翔受伤的右手,看着林小森偷偷往丁程鑫身后躲的小动作,突然第一次懂得——
有些存在,不需要声音证明。就像此刻耳麦里交织的呼吸声,像那块被翻面的禁声牌,像队友们无需言说的默契,早已在无声的舞台上,刻下了最响亮的印记。
他对着舞台的方向,无声地笑了。喉间的刺痛还在,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比任何时候都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