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坍塌的第七个黄昏,林晚秋在裂缝底部苏醒。
她的左眼嵌着半片祠堂青瓦,透过瓦片能看到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东村村民脖颈的缝合线正渗出浑浊的尸蜡。那些蜡液滴在地上,凝成跪拜的人形,朝着石碑残块蠕动。
"他们在舔碑文续命。"
货郎女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姑娘右手的断指处扎着祠堂人舌符折的纸套,正往下滴着黑血。她抛下条用裹尸布编的绳索:"西村更糟。"
林晚秋抓住绳索的瞬间,布条上刺绣的"寿"字突然咬住她虎口。疼痛中,她看见布缝里挤出一张张缩小的人脸——全是这些年村里"自然死亡"的外乡人。
"别看。"货郎女儿拽她上崖,"革新派在用他们的皮......"
话音戛然而止。
西村的景象撞进视野:二十多个村民正在撕裂自己的皮囊。会计媳妇的整张人皮绷在桑树枝上晾晒,皮下露出青白色的瓷骨。没有血肉,只有潮湿的陶土填充在骨架间,随动作簌簌掉落。
最骇人的是村医。他胸口大敞,肋骨间架着台微型印刷机,正在将切碎的人舌压成符纸。每张新符飘出时,都带着油墨未干的规则:
"亥时焚书"
"雾中红鞋可追随"
"井声应答者赐新皮"
"他们在重写规矩。"货郎女儿塞来块冰凉的物件,"但你需要先看这个。"
油纸包里是片民国女学生的头盖骨。骨片上刻满倒写的《新青年》摘录,最边缘处有个带牙印的钥匙凹痕。
革新派据点设在村医院停尸房。
林晚秋跟着货郎女儿钻入地道时,踩碎了地上一滩东西——那是被压扁的守夜人,像张人形剪纸贴在地上,手指还在抽搐。
"活字模。"货郎女儿踢开那滩肉体,露出下面闪着青光的祠堂瓦当,"革新派用他印了三百张'亥时焚书'。"
停尸房里,腐烂的村医助手正在操作一台古怪的机器。他的胸骨向两侧翻开,露出里面生锈的铅字印刷机。齿轮间卡着半枚青铜钥匙齿,随着机器运转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这是她的。"助手突然开口,喉管里传出民国口音,"陈晚声死前咬下来的。"
他撕下一张刚压制好的人舌符。符纸上的血字在月光下变形:
"所有规矩都是谎言"
"除了这句"
林晚秋伸手去接,符纸却突然卷住她手腕。纸面浮现出细小的瓷渣,拼出个模糊的地图——正是祠堂地下的结构图,有个红点标在"光绪癸卯年"的区段。
"他们今晚要去挖真碑。"助手突然掐住自己喉咙,机械地转回本音,"东村......东村在搞换皮祭......"
他的眼珠"啵"地弹出,连着视神经垂在脸上。两颗眼球表面布满凸起的文字,左眼写着"救",右眼写着"杀"。
东村晒谷场架起了十三具槐木十字架。
每个架子上都绑着革新派俘虏,他们的瓷骨被钉入桃木楔,裂缝里渗出浑浊的陶浆。村支书——不,现在该叫他周乡绅——正站在祭坛上褪去人皮。
那层苍老的皮囊像蛇蜕般滑落,露出里面青白色的年轻躯体。不是瓷骨,而是某种半骨半玉的材质,胸口嵌着块祠堂同款的石碑碎片。
"迎圣骸!"
八个东村人抬着口黑棺走来。棺盖移开的瞬间,林晚秋的钥匙脊椎突然剧痛——里面躺着被剥皮的流浪狗,狗头却是小满的模样。
换皮仪式开始:
1. 剥灵:周乡绅用石碑碎片刮擦狗皮,每刮一下就有荧光色的雾霭渗出
2. 刻魂:雾霭被导入民国女学生的头盖骨,在表面蚀刻出小满的容貌
3. 缝制:会计媳妇的绣花针穿着祠堂人舌符搓成的线,将狗皮缝在头盖骨上
"现在。"周乡绅举起缝合好的怪物,"该取钥匙了。"
他敲碎三只陶瓮,瓮中爬出林晚秋在菜窖见过的无头童尸。尸体们手拉手围住祭坛,肚脐眼突然裂开,伸出沾满瓷渣的脐带。
"你娘当年剖腹取胎时。"周乡绅抚摸着最瘦小的那具童尸,"把真钥匙藏在了这里。"
童尸的胸腔突然透明,露出里面跳动的心脏——心脏表面覆盖着青铜纹路,分明是钥匙的柄部!
林晚秋后腰的胎记突然灼烧。她看见货郎女儿悄悄割破手腕,将血抹在革新派的舌符上。
血符飘向祭坛时,周乡绅突然惨叫——那些符纸粘在他玉骨上,烧出《新青年》的句子:
"要拥护那德先生,便不得不反对孔教" "要拥护那赛先生,便不得不反对旧艺术"
祭坛轰然崩塌。林晚秋扑向童尸的瞬间,听见小满的狗皮发出最后的呜咽:
"看......碑底......"
她掀开祭坛红布。下面压着本革新派偷藏的《血罪录》,翻开第一页就写着:
光绪癸卯年七月半 周氏以十三女学生制瓷骨伪人
幸存者陈晚声沉井前咬断钥匙
嵌脊椎以破轮回
月光突然变成血色。林晚秋抬头,看见所有东村人的皮囊都开始融化,露出里面不同年代的瓷骨——有民国的蓝衫学生、五八年的公社干部、九十年代的打工妹......
而西村方向,冲天火光中传来革新派整齐的诵经声:
"焚书......焚契......焚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