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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孤立深渊

荆棘的鸟笼

自由。这个被巴丽用全部勇气换来的词,在顾淮砚的公寓里,正一点点褪色,露出底下冰冷的金属栅栏。

这地方美得像一座现代艺术监狱。通体冷白,线条锐利得能割伤视线。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灯火流淌如冰冷的银河,却照不亮室内分毫暖意。昂贵的抽象画挂在墙上,扭曲的色彩和线条在射灯下无声尖叫。最初逃离庄园的短暂眩晕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入水底般的黏滞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阻力。

那晚,一部老电影里久违的温情片段,像一颗火星,意外点燃了巴丽心底一丝微弱的暖意。她蜷在冰冷的羊毛地毯上,唇角不自觉弯起,一声极轻、几乎听不见的笑,如同叹息般逸出唇瓣。

死寂。

书房的橡木门,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幽深的缝隙。顾淮砚就嵌在那片阴影里。客厅暖黄的光只吝啬地勾勒出他半边轮廓,唇角似乎还噙着那抹永远温和的弧度,但那双眼睛——像两口骤然冻结的深井,冰冷、无机质的光直直刺向巴丽脸上那抹未及消散的笑意。

他走了出来,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地面,声音不疾不徐,却像钝器敲打着巴丽的神经。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喟叹,如同在鉴赏一件易碎的古董,“这笑声……真像水晶风铃,碰一下,就碎了。” 他俯身,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指尖悬停在她脸颊上方,带来一阵令人汗毛倒竖的寒意气流。“这么脆弱的美,怎能……让那些粗鄙的声浪沾染?” 那温存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针,精准地扎进巴丽刚刚松懈的神经末梢。她脸上的笑意瞬间僵死,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那扇名为“自由”的门,在她眼前轰然关闭,只留下冰冷的门板。

无形的丝线,开始缠绕,收紧。

他修长的手指,带着鉴赏家挑剔的优雅,拂过助理刚送来的高定礼盒。那件巴丽亲自挑选、带着一丝叛逆设计的酒红色礼服,在他指尖下仿佛蒙尘。“流于艳俗了,”他轻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眼神却冰冷地盯着她,“像廉价橱窗里的赝品。” 他拿起另一件他指定的——纯白,毫无装饰,线条简单到近乎禁欲。“只有最纯净的底色,才配承载你独一无二的光华。” 他亲手为她换上,动作温柔得像对待一件稀世瓷器。冰凉的丝绸贴上肌肤,巴丽看着镜中那个被白色包裹、如同献祭羔羊般的自己,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她成了他精心布置的展柜里,最新的一件“藏品”。

新的电影剧本递到他手中。他姿态闲适地翻动纸页,金边眼镜反射着冷光。“这位导演,”他指尖在某个名字上点了点,语气平淡无波,“野心太大,心思太浊。” 剧本被轻轻合上,发出轻微的“啪”声,却像惊雷在巴丽心头炸开。“你的灵魂像初雪,容不得半分污迹。”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干燥温热,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那些应酬,是染缸。推了。” 巴丽喉咙发紧,试图辩解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却被他不容置疑的温柔淹没:“只有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净土。” 她的社交版图,在“保护”的名义下,无声地塌陷。

手机屏幕亮起的幽光,是她与外界残存的微弱脐带。他的影子无声地笼罩过来。“密码?” 指尖轻叩屏幕,发出清脆的微响。他低头看她,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得令人窒息,唇角的笑意干净澄澈,像冬日最纯净的雪,“我的缪斯,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阴影。” 那目光带着蛊惑人心的热度,也带着不容置疑的索取。“让我替你隔绝掉那些尘埃。你的世界,只需要我的光。” 巴丽在那目光的牢笼里,防线寸寸瓦解。指尖颤抖着输入密码,如同交出灵魂的最后一把钥匙。那点微光,彻底熄灭。

真正的恐惧,来自他完美面具下的深渊。

前一秒,他还拥着她,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对着沉沦的落日,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念诵着里尔克深情的诗句,空气里弥漫着雪松香和虚幻的暖意。下一秒,他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无声亮起,一条简短的信息。他只瞥了一眼。瞬间,空气冻结了。他周身温和的气息荡然无存,只剩下刺骨的、令人窒息的冰冷。他像一尊被瞬间抽走灵魂的玉雕,沉默地立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背影僵硬,仿佛与窗外冰冷的城市融为一体。巴丽鼓起勇气,指尖试探地、极其轻微地碰了碰他的衣袖。

“别碰我!”

一声压抑的、从齿缝里挤出的低吼,冰冷刺骨,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暴戾。他没有回头,但那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巴丽的心脏。她猛地缩回手,寒意瞬间浸透四肢百骸。

或者,某个深夜,紧闭的画室里突然传来布帛被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刺啦——!”声,紧接着是重物狠狠砸在墙上的沉闷巨响,一下,又一下!伴随着一种压抑到极致、仿佛从地狱深处传来的、野兽般的痛苦嘶鸣。巴丽僵在门外,黑暗中紧紧抱住自己,每一次撞击声都像砸在她的骨头上,每一次嘶吼都让她血液倒流。她曾以为逃离了赫家玮的阴影,却一头撞进了更深的、更不可测的黑暗洞穴。那扇紧闭的门后,盘踞着她从未真正认识的怪物。

那场终结幻象的暴雨,在午夜时分倾盆而下。他带着一身湿透的寒气撞开门,昂贵的西装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水渍。空气里弥漫着雨水的腥气和一种……冰冷的、被压抑到极致的暴戾。巴丽压下心头的不安,拿起干燥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靠近:“你……淋湿了,擦擦吧?会着凉……”话音未落。

手腕!被一股巨力猛地攫住她的手腕!剧痛瞬间炸开,骨头仿佛要被捏碎!她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想象的蛮力狠狠抡起、甩出!世界天旋地转,视野被一片混乱的光影和冰冷的绝望填满。

砰——!后腰传来骨头与坚硬物体猛烈撞击的、令人牙酸的闷响!尖锐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席卷全身!她像一只被摔碎的布偶,重重砸在玄关冰冷坚硬的大理石边柜那突出的尖角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眼前一片漆黑,窒息般的疼痛让她蜷缩在地板上,连呻吟都发不出来,只能像离水的鱼一样徒劳地张着嘴。

冰冷的阴影笼罩下来。顾淮砚站在几步之外,胸膛剧烈起伏,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前,几缕发丝下,那双眼睛——不再是温润的玉石,而是淬了剧毒的蛇瞳!里面翻涌着被彻底激怒的狂躁、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审视,还有……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兴奋。他俯视着她因痛苦而蜷缩抽搐的身体,如同在欣赏一件被自己亲手打碎的瓷器。

“关心?”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刻骨的、浸透骨髓的嘲讽,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巴丽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你是什么东西?一件藏品!一件只能摆在那里,供我欣赏的完美藏品!” 他蹲下身,冰冷的指尖带着雨水,粗暴地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剧痛而泪眼模糊的脸,对上他那双深渊般的眼睛。“你的存在,唯一的用处,就是证明……我能拥有,并且掌控,这世间最稀有的珍宝。” 他的拇指用力碾过她颤抖的嘴唇,带来一阵屈辱的刺痛。“谁给你的胆子……” 他猛地松开她,站起身,在巴丽模糊的视线中,一拳狠狠砸向旁边冰冷的墙壁!

咚——!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公寓里炸开!雪白的墙面瞬间留下一个带着暗红血痕的凹坑!碎裂的石膏粉尘簌簌落下。他染血的指关节垂在身侧,微微颤抖,脸上却没有任何痛楚的表情,只有一种扭曲的、发泄后的餍足,和更深沉的、令人绝望的冰冷。“……谁允许你僭越?!” 那最后的质问,如同地狱的判词,将她彻底钉死在“物”的耻辱柱上。

巴丽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腰的剧痛如同烈火灼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碎裂般的痛楚。泪水混合着屈辱和灭顶的恐惧汹涌而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模糊中,顾淮砚那张曾经温润如玉、此刻却狰狞如恶鬼的脸,在冰冷的灯光下扭曲变形。什么自由?什么阳光?全是精心编织的蛛网!金丝鸟笼的门打开了,而她,这只自以为挣脱的鸟,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牢笼,跌入了一个更冰冷、更血腥的屠宰场。他那身优雅的皮囊下,盘踞的是一条伺机已久的毒蛇。而她,正是他选中的、正在被慢慢绞杀的猎物。毒牙,已深深嵌入她的皮肉,致命的毒液,正随着每一次心跳,向四肢百骸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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